她不能容許這種情況發生!烈女不事二夫,縱然烏孫王已死,然名分已定,漢皇是以嫁女兒的方式將她送到烏孫,她怎能讓如此大逆不道、違背倫常的屈辱發生在她身上!「女人!收起你那鄙夷的臉色!這里是烏孫,不是那該死的漢朝!你給我听清楚了,若非為了兩國的安定,我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你!」
她看著他,仿佛瞪著一個嗜血的怪物。
她不明白她做了什麼?若不是為了國家,為了爹,她是絕不會答應委身野蠻的烏孫王。縱然是一國之後又如何,仍是個蠻夷之妻。
她後悔,當初為何要博覽群籍,甚而通曉烏孫語,造成今日的窘境。三個月前,貴為一國之相的父親含淚告訴她這訊息時,她還無法相信這是真的。然而,聖意已決,皇上親自召見她,托以和親衛國的重任。身為相國之女,她該如何拒絕?身為漢朝子民,她又怎能推拒這使命。
因此,她來了。
她知道自己的堅強與智慧足以應付一切。
但沒想到見到的會是這般的情景。
一個喪禮。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而眼前這個男人——對她充滿了恨意的男人,竟將是她的夫婿?夫死從子!這是怎樣大不敬的作法!多麼的違背倫常!這些人、這些人怎能做得出來!她的眼神露出憤怒與鄙夷。
「名字!」他對著她吼。
她一愣,卻立即回過神來迎上他的視線。她不能容許這樣的蠻夷侮辱她,即使他是一國之君!「君心月。」她冷冷地答,眼底盡是不服輸的傲然。「漢王親自冊封的心月公主。」
「君心月!」他扭住她的身子,強迫她抬頭,刻意忽略她公主的名餃。「看清楚,馬背上的是我父親的尸體,是你原要嫁的烏孫王!我父親就是誤信了你們漢人的謊言,才會導致今天的下場,和親?哈哈哈——」他大笑,笑得令人不寒而栗。「漢王將你送來和親,卻又派兵殺我父王,你認為——這樣的大禮,我該怎麼回報?」
天!派兵?不,不可能的!「這……」她瞥向馬背上的尸體,不忍地合上了雙眼。「這一定是誤會……不可能的……」
難怪他要對她恨之入骨,原來——
但皇上希冀邊疆和平的決心她是明白的,怎麼可能會在答應和親之後又派兵殺害烏孫王?這是不可能的!「怎麼?怕了?怕我因此殺了你?」他挑起一道濃眉,眼底有著捕住困獸的快意。
「不,你听我說,我相信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她輕吐出句子,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你我兩國君王都希望和平共存,甚而共同抵御匈奴的入侵,我朝聖上曾親口告訴我,聖上對促進兩國和平的決心,所以我相信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即刻修書稟告聖上……」
「誤會!?你說我父王的死是個誤會!?」他暴吼。
「不是的!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急急地反駁。「你父王的死,我真的很遺憾,但請你相信我,我們漢人是重然諾的民族,我朝聖上是絕對不會食言背信的!」
「住口!」他捉住她的手腕,拉近她。「你給我听好,君心月!我不想听你的任何理由,也不會蠢到現在發動戰爭,但有一點你要記住。現在的你,是烏孫的王後,我昆鷹的妻子!從現在起,你的聖上是我!你的王也是我!只要你還是我的妻子,你就屬于烏孫,別再讓我听見你說一個‘漢’字,也別妄想可以從我這邊得到任何情報。否則!不忠與背叛的下場就是——死!」
她整個人渾身一震,驚懼于他的敏銳。
他說得沒錯,此番和親,她還肩負一個無人可知的秘密任務,就是要將烏孫的兵力部署和軍情通報皇上。雖然,這樣做違背她做人的宗旨,但為了大漢百姓,她不得不答應。縱然兩國和親,但烏孫畢竟是蠻夷之邦,皇上的憂慮也不無道理。是以,她應允了。
但她怎麼也沒料到,看來狂傲不羈的昆鷹,竟是如此心細如發!「是。我明白了。」她垂下眼睫,試圖掩飾自己的震驚。「既然嫁做烏孫婦,我理當以烏孫為家。請原諒我方才的失言,畢竟,我才來到這里,一時之間很難接受自己已經不再是漢室子民了。」
「很得體的回答。」他迷起了雙眼,精光迸現。
君心月,比他想象中聰明許多。
「但無論你的表現有多得體……」他笑,環顧四周。「你應該知道自己所處的是什麼樣的處境。而我,絕不會對你伸出援手,明白嗎?」
她隨著他的目光看向四周,卻硬生生地倒抽了口氣。多麼怨毒的目光,一道道射在她身上,那種憤怨,象是要將她周身燒出一個大洞。
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如此凜冽的對待。一直以來,她是尊貴的、受寵的,卻從沒想到,會有如此多的恨意加諸在她的身上,沉重得令她難以承受……連那位一路護送她們到此,對她們備加照顧的莫將軍,此刻也露出了同樣的神情。
在這兒,她是真的孤立無援了。
「小姐!」身邊的婢女冬兒機警地上前扶住她,她才驚覺自己的失態。
但隨即,她仰起頭,挺直了身軀迎視眾人,鎮定地以流利的烏孫語道︰「我並不是奢望大家能接受我,也不期望大家能原諒這一切意外,但請你們相信我,漢王確實是有心要與烏孫和平共處,否則,我也不會在這兒,不是嗎?」
眾人靜默,連昆鷹也沉靜了下來。
「烏孫王的死,我深為哀痛。當然,我的難過是無法和你們相比的,但是,已死的王本該是我的王夫。對于漢朝女子來說,丈夫是天,是她的一切。雖然未能見到先王,但在名義上,我仍是先王的妻。面對這樣的情景,相信你們會明白我的感受。烏孫與漢兩國交好是我們的希望,戰爭也不是大家所樂見的。對于先王的死,我會上書漢王,請聖上查明真相,還彼此一個公道。而我,君心月,願以先王的未亡人的身份消發為尼,為先王守節,也替死去的王消災祈福,算是盡我為人妻的一分心意。」
在片刻的沉默後,眾人嘩然。原先強烈的敵意在她這一席話間消減不少,甚而有人因而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小姐——」冬兒驚喊出聲,不敢相信小姐作出這樣的決定。再怎麼說,當昆鷹的妻子總比當尼姑好啊。
昆鷹再度挑起了濃眉。
好一個機智的漢女!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化解了族人大半的敵意,甚而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箝制。替父王祈福?她寧可出家也不願成為一國之後?天知道她這樣的舉動背後有著什麼樣的陰謀。
眾目睽睽之下,他無法拒絕她的請求。不,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她在運用眾人的力量迫使他答應。然而,他昆鷹不是泛泛之輩。
「君心月——出家,應該與你到烏孫的理由不符吧?」他揚眉一笑。「我國的後妃是不許出家的。在烏孫,也沒有廟宇供你出家。」
這一笑,讓她的心跳險些漏了半拍。她不知道,他笑起來可以是這樣的好看。
她垂下粉頸,行了個禮。「既然如此,那就請王上準我在先王墓旁結廬而居。為先王盡一份心意吧。」
這樣的請求,應是合理合情的,如此,或許多少可以平息烏孫的憤怒。
包重要的是,她不必接受「夫死從子」那樣的屈辱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