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昊深沉地盯著她,長嘆一聲。「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送你回去,一切都會好轉。」
回去?離開他的想法更讓她心如刀割,方止住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是啊!我不屬于這里,我遲早要回去,只是,再也無法回到以前了。」她低喃,在安靜的車廂內清楚可聞。
範昊凝視著她,不明白她因何而哭,但她的話卻讓他煩亂起來。
無法回到以前?是的,不論怎麼做,遇見她,他的心情都再也無法回到以前。
「你來這一遭,雖是命運開的玩笑,但若是正向思考,也可當是命運之神對你身體羸弱的補償。」他將手放靠在方向盤上,溫聲安慰她。
文晴安抬起淚眼看他,見他仿佛沒有任何事可以影響他情緒波動的冷靜神色,輕輕咬唇道︰「我寧可不識不知,也不想要這種補償。」
若是以往,她可以毫無負擔的嫁到雙龍堡,但往後,她的心里會深藏一個人,再也無法坦然的面對她的未婚夫啊。
範昊眉宇微蹙,直覺知道她的哭泣絕非因為離家的不安,而是更深、更重的打擊讓她如此失控哭泣。然而他不想問,也不敢讓自己再多探她的心底。
既已決定待她如妹,既已決定要送她回去,他就必須摒除任何足以朝向命定方向走去的危險。
「你的情緒不好,我看我們以後再談吧!」說罷,範昊隨即發動引擎,想送她回鄒家。
「等等,我現在不想回去。」文晴安咬著下唇,努力平撫心底的波濤,她不想這麼快與他分別。
她想和他多聚一刻,每一分鐘都會是她往後甜蜜的回憶。只是她明白愛上數百年後的男人時,未感受到愛情的甘味,卻擁有不能為人所知的仿徨與幽思了。
「好吧,我們去看看海。」他望著前方的車潮,忽然說。
海?多熟悉卻又陌生的名詞。
文晴安將所有情緒壓入心底深處,佯裝平靜,露出淺笑問︰「我听過海,但是從來沒有見過海……不過,我沒有看過的東西太多了。」
「你的身體真的那麼不好?」他發動車子,駛向離市區最近的淡水。
「說好也不太壞,只是小病不斷,吹不得風、曬不了太陽,簡單一句話就是出不了房門。」她淡淡地笑,語氣平靜,沒有絲毫因身體不好而產生的怨懟。
「你放心,我會帶你看遍所有你過去無法看到的事物、景象,不讓你再有任何的遺憾。」他由手札中知道她的體弱,但親耳听她形容自己纏綿病榻時,心卻仿如針扎。
文晴安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平靜的面容上,一雙眼眸卻泛著氤氳霧氣。
「我對你僅有幾面之緣,為什麼你會這麼幫我?」她眼楮直盯著正前方,不敢看向他,唯恐眼中的霧氣會聚成淚珠。
她不想讓他以為她愛哭,現代的女人應該不像她那麼柔弱多感吧?
「因為我知道你不是自願來這里,更重要的是,你實在太年輕了。」他眉宇緊皺,輕聲道。
文晴安聞言身子一震,偏首望他。「十七歲算太年輕?」
「十七歲在現在甚至未成年。」
「可……我已經有未婚夫了,隨時都會出閣,當人的妻子、母親。」她喃喃輕語。
範昊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緊,迅速的看她一眼。「時代不同,你若是生在現代,仍是個享受生活、被家人保護的年歲。」
文晴安笑了笑,時代不同,但人心卻是相同的。
「這個身體……鄒琤二十四歲了,在這個時代算年輕嗎?」她看著後視鏡中,那張年輕、飛揚有活力的面容。
「因人而異,不過多數都算是年輕的。」
「二十三、四歲卻還未出嫁?這又是時代不同後的改變?」
「嗯,現在的女人不時興早婚……至少十七歲算早了。」
她輕笑,若不是因為她的身體,也不至于會拖到十七歲還未出閣呢。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被困在我那具羸弱身子里,對她而言一定是痛苦的經歷。」她輕嘆道。
不能不愧疚啊,她佔了這具健康的身子,卻讓一向有活力、精神的鄒琤入了她經年病著的枯瘦身軀。
「這不是你的錯。是命運的安排,也許她在那里會看到一些奇異的事情,依據鄒家對她的說法,她絕對有能力在那里活得很好。」
「能夠活得很好,是一種能力吧?可惜我似乎缺乏這種能力。」她搖頭苦笑。
看著筆直的道路,範昊的心情卻扭曲蜿蜒得無法喘息。
「你的想法總是這麼憂傷嗎?很多能力不是與生俱來,而是學習得到的。如果你學習樂觀,你的生活會變得容易許多。」範昊渾厚低沉的嗓音在車廂中回蕩。
文晴安一愣,眼神幽渺地笑道︰「你說的雖然對,可是對多數長年病著的人來說,樂觀是不容易的事。」
「不容易不表示不可能,不是嗎?」
她又是一怔,陷入沉思之中,好半晌才點頭贊同。「是,不容易不表示不可能。事在人為,不是嗎?」
「聰明的女孩。」範昊伸出一手,笑著輕撫她的頭發。
文晴安低垂螓首,嘴角露出淺淺、羞澀的笑靨。
就算他當自己是個小女孩吧,只要能讓她悄悄地、不為人知地愛著他,將他的身影深烙心版,直到命運再度降臨,將她驅離他的身邊,回到久遠前的時光。
直到此刻,她才衷心感謝上天,能讓她有這種神奇的際遇,讓她知道健康為何物,以及……明白愛人的心痛與喜悅……
☆☆☆
望著只聞其名、不曾見過的「海」,文晴安被那一望無際、深藍的波光震懾得有瞬間的恍神。
「這就是海嗎?」文晴安呆呆的看著海浪拍打著沙岸,心跳也隨著海浪起伏而澎湃。
「嗯。這里是最近的海邊,如果要看海,最美的地方應該是東部海岸。有機會我會帶你去。」看著她傻楞楞的表情,範昊不自覺的笑起來。
文晴安沒有回答,誰能預測未來的事,與其答應後做不到,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任何的承諾。
她合起眼,听著海浪沖上沙灘時,碎浪的聲音,也听著海上鷗鳥的嗚叫與遠方人兒的嘻笑聲、車聲,好似一瞬間,世間所有的聲音全涌進她向來安靜的心寧,帶著她開始飛揚、奔騰。
「現在人的旅行似乎變得好容易,我爹以前到南方視察生意時,總是得舟車勞頓花上個把月,讓人好疲倦。」她睜開眼,悠悠的想起過往。
「你想他們?」範昊從一下車,目光就離不開她。
「想啊!不過,本來就不是常能見面,所以思念沒有想象中的強吧。」文晴安溫柔的笑。
「不常見面?為什麼?」
文晴安低下頭撥弄腳下的細沙,淺笑而不答。
能說什麼呢?說她十天總是昏七天,清醒的三天也不見得能日日見到父母。
「為什麼?」範昊不放棄的追問。
她抬頭看他,輕柔的笑道︰「父母疼愛子女,卻不必終日陪侍身邊吧。對了,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範昊深凝她一眼,隨後將目光調離她,投向湛藍海上。
「這幾天我重新將雙龍堡堡主謝允珩的手札看了一遍……」
「啊!謝允珩?」沒想到會從他口中听到謝允珩的名字,文晴安不由得訝異低呼。
他看她一眼,為她的驚訝表情,心中微微發悶。「對,謝允珩,你的未婚夫。」
「你知道……」
「我說過我知道雙龍白玉鏡的來歷。」一句話解釋所有事。
他知道她是來自幾百年前的靈魂,也知道造成她來到現代的雙龍白玉鏡是她的未婚夫婿所送的。只是不曾將自己與她將有的糾葛明說,因為他決定不會讓那段不該存在的感情有任何萌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