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抬頭,就遠遠看見一群凶悍,而且殺氣騰騰的彪形大漢,各持著鐵棍和利器,正在追殺一個年輕男子,只見他們一路吆喝著︰
「你別跑!臭小子,咱們六爺開的場子,你也敢來鬧,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今天非斷了你的手腳,好回去向六爺交代。」
看著那觸目驚心的場面,龍少白不禁一陣大駭,整個人就愣在那兒,眼睜睜的看著那一路被迫殺的男子,身上受了傷,還死命往他的方向奔竄而來。
就在十萬火急中,龍少白猛然伸過手去,把那年輕男子拉進一條幽暗的巷子里,壓低聲音說︰
「別怕,我是來幫你的。」
說著,他拉起停在路邊一輛破舊的黃包車,再把車上堆積的破竹簍和紙箱;全部掃到地上去。
「上車吧,」他十分緊迫的說︰「再不離開,他們很快就會追過來。」
那年輕男子對他匆匆一瞥,就迅速上了黃包車。
龍少白又順手從一根曬衣架上,拉下一條人家忘記收起來的被單,蓋在他身上,便抬起車軸,一路向前奔去。
「站住!」
當他把黃包車拉到巷口,那群大漢陡的追了上來,一字排開的攔住他,嚇得他冒出,一身冷汗。
首先,一個帶頭的中年男子開了口︰
「我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年輕人跑進巷子里?」
「沒有,」龍少白搖著頭,顫聲說︰「我什麼都沒看見。」
「那做車上載什麼東西?」
「這……」龍少白一時囁囁嚅嚅的說不出話來。
「你們看。」
一個手下突然指著車上叫了起來︰
「強哥,這車子有血跡,一定是那臭小子,他八成就躲在黃包車里。」
「不,」龍少白一慌,急中生智說︰「你們不能看,這被子底下是我老婆,她因為快生了,一時挺不住,羊水破了,才留下這些血漬。大爺,我求你們行行好,讓我快點兒把她送去醫院,要不然,會有危險。」
「不行,強哥。」那手下又說︰「我們最好檢查看看,要是讓那小子跑了,我們回去怎麼向六爺交差?」
「去你的!」被叫做強哥的中年男子,狠狠咒罵了一句︰「女人家生孩子有什麼好看,還不快讓路。」
一听到,「還不快讓路。」龍少白心中一陣暗暗竊喜,馬上拉起黃包車,就拼命往巷口飛出。
一忽兒,他已轉了一個彎,繞過幾條胡同,最卮奔馳在大街上,一直到了郊外白渡橋,他才停下黃包車。
「好了,」他氣喘吁吁的說︰「這兒安全了,你下車吧。」
那年輕人終于掀開被單,從容的跳下車,不勝感激的說︰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你的見義勇為,恐怕我早就橫尸街頭了。」
「你別這麼說,」龍少白客客氣氣的。「所謂大恩不言謝,再說,那麼多人追殺你一個,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但我沒有想到,」那年輕人說︰「你的演技這麼好,把他們全蒙騙過去了。」
「你別取笑我了,」他說︰「剛剛我還被嚇出一身冷汗呢。」
「可你有沒有想過,萬—被發現躲在黃包車的是我,你一定也會受我連累。」
「我不怕,我要是怕了,就不會挺身而出,只是……」他看著那年輕人,「他們為什麼要追殺你?」
這一問,那年輕人就憤憤不平。
「你不知道,這件事說來就有氣,他們是上海賭王,也是人稱董六爺的手下,我因為剛從北平大學畢業回來,一時間著無聊,就出來逛逛,才進到六爺開設的賭場去試試手氣……」
「那你一定出老千,才會被追殺。」
那年輕人大笑了一聲。
「你看我像老千嗎?」他一本正經的說︰「我不是,我是在賭場里輸了不少錢,每次買大就開小,買小就開大,我才懷疑他們在賭桌上動手腳。」
「結果呢?」龍少白問。
「當然是被我看出了破綻,當場就揭發他們以偷天換日的方式詐賭,而把賭場傍惹毛了,才派出大批人馬追殺我。」
「接下來,」龍少白了然于胸的說︰「就是我看見的那一幕了。」
那年輕人點點頭。
「說實在,」他一派瀟灑的說︰「這些人真是有眼無珠,要是六爺在,他認得我,就不會由著他的手下胡作非為了。」
「你認得六爺?」
「嗯。」那年輕人輕輕應著︰「六爺和我父親,有一些往來。」
「對了,」龍少白看著他受傷的手臂。「我們別談什麼六爺,瞧你的傷口一直流血,我看傷還是上醫院擦藥吧。」
那年輕人笑了。
「別緊張,」他說︰「只是一點小傷,根本不需要上醫院。」他一面說,一面撕上那件白襯衫的衣角,綁在傷口上。「瞧,這樣不就好了。」
「你不覺得痛嗎?」
「如果連這一點皮肉之傷,我都不能忍,那麼以後,我又怎麼在上海灘闖大風大浪呢?」
龍少白的眼楮瞬間閃亮了起來。
「想不到你是這麼有雄心壯志,」他欣賞的說︰「在剛剛之前,從你的衣著上,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個游戲人間,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可是听了你的一席話,才知道你是如此的有膽識、有氣魄,看來我伸出援手救你,是救對了。」
「所以,你算來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卻這麼魯莽,忘了請問你尊姓大名?」
「哦,」龍少白愣了一下。「我叫龍少白,你呢?」
「我姓宋,」那年輕人爽朗的回答︰「名叫雲滔,是白雲的雲,浪滔的滔。」
「原來你也姓宋?」龍少白露出了驚訝。
「什麼意思?」
「沒有,」龍少白解釋說︰「我只是覺得,在上海好像所有的富商巨賈,名流紳士,都跟你一樣姓宋,就像上海大亨宋達海,一代名人宋查理,以及他的女兒宋氏三姐妹,都名滿天下。還有你,一看就能明白,你是出自豪門世家的公子爺……」
「呵,」宋雲滔打斷他的語。「你太抬舉我了,你方才說的那些人,在上海全是響叮當的大人物,而我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混小子,怎敢和他們相提並論?」
「誰敢保證,你未來不會跟他們一樣,光芒四射?」
「沒錯,」宋雲滔心有所感的說︰「在上海這個地方,只要敢拼、敢斗、敢拿生命來賭,就會有成功的勝算。」
「是了,」龍少白說︰「只要有膽識,就一定會成功。說實在,看你這樣自信滿滿,我滿懷的理想又被你撩了起來,更讓我對未來充滿希望。」
「那太好了,」宋雲滔興奮的說︰「我就欣賞你這種有骨氣的人,不如這樣,我們找間酒館坐下來,我請你喝杯酒,一來慶祝我們的相識,二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也算是我的一點敬意。」
「你別跟我客氣,」龍少白心領的說︰「你的一番熱誠已經夠了,不需要再請我喝酒。再說,天色很晚了,明天一早,我還要上工呢?」
「上工?」宋雲滔關切的問︰「你在什麼地方工作?」
「第三號碼頭。」
宋雲滔睜大了眼楮。
「你是說威遠船運嗎?」
「對對,」龍少白迭聲說︰「就是威遠,它是碼頭里最具規模的船運公司,每天有十幾艘貨輪在那兒卸貨,所以我不能跟你上酒館去了,以免誤了工作。況且我上工不到一個月,要是不好好做,準會被炒魷魚的。」
「放心吧,」宋雲滔一副瀟灑不羈的神情說︰「我敢打包票,絕對沒有人敢炒你魷魚。」
「為什麼?」
「因為我是未卜先知呀,」宋雲滔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說︰「而且我保證,你不但不會被炒魷魚,還會升職被調到洋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