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天。
佛羅倫斯的夜晚,燈火輝煌,星光燦爛。
駱奇踩著一地月色,迷蒙的走在維奇歐橋畔的街道上。
晚風陣陣吹來,帶著一股異國的浪漫和清涼意。
終于,他走進了一家名叫「布里藍」的小酒館。
酒館里,人聲沸騰。
他獨自選在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並且叫來了一杯冰釀雪酒,和他最喜歡的草莓女乃酪。
提起草莓女乃酪,他已記不起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總感覺那種酸酸甜甜的滋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神奇力量。
現在,他就一邊啜著草莓女乃酪,一邊欣賞窗外波光粼粼的亞諾河。
不知怎的,望著那灑滿銀色月光的河岸,流水悠悠,他竟有一種淡淡情懷的憂傷。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從口袋里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專注而出神的凝視著。
就在他眼角微微泛出淚光的同時,酒館的舞台中央,驟然響起一陣輕柔悅耳的音樂來,接著,一個年輕女孩,一面從簾幕中走出來,一面幽幽柔柔的唱著一首旋律優美的意大利歌曲,叫做「海提拉女孩的情人夢」。
她的歌聲婉轉動听,淒美如詩。
但是駱奇卻無心聆听,只是不停的把眼光落在手中那張照片里的女人發呆,以及她胸前那串閃閃發亮的月光石項煉。
他永遠忘不掉父親駱堯天在臨終前,曾把這張泛黃的照片送到他面前,指著上面那溫柔婉約的女子說︰
「駱奇,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幸死了,你就去找她吧!」
「爸。」駱奇愣愣的看著父親,問了一句︰「她是誰?」
駱堯天突然眼底泛著淚光,聲音鏗鏘的說︰
「她就是你的親生母親杜曼君。」
「什麼?」駱奇震驚的睜大眼珠,「她不是已經死了嗎?因為生我而難產死的嗎?」
「沒有,駱奇。」駱堯天苦澀的說︰「那是我騙你的,曼君根本沒有死,她至今還留在意大利。」
駱奇急切的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唉!」駱堯天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許久,才虛弱的說︰「是這樣的,駱奇,二十五年前,我曾到意大利經商,在佛羅倫斯的‘皇後宮夜總會’認識了曼君,她因為家庭貧困,才墜落風塵。她的溫柔美麗,出污泥而不染,讓我瘋狂愛上了她,所以,我決定拿錢幫她改善家庭生活,也努力的把她從酒店中帶離出來,從此,曼君就一心一意的跟著我。我們在聖十字區過了一段非常快樂的口子,她並且為我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就是你,駱奇。」
「但我不懂,」駱奇迷蒙了起來,「既然您們彼此相愛,為什麼您沒有把她帶回台灣來,為什麼還讓她天涯飄泊,甚至,讓我們母子離散,始終不曾相見?」
駱堯天凝重的垂下眼簾,自責的說︰
「是我的錯,駱奇,是我不該愛上曼君,是我造成的悲劇,因為去意大利之前,我在台灣早就有了一段婚姻,早就是使君有婦,但是曼君的溫柔解語,真的讓我情不自禁,也無法自拔,加上你的出世,讓我明白你們才是我這輩子的心之所系。所以,為了給你們母子一個名份,我斷然決定要回台灣結束那一段名存實亡的婚姻,誰知道,這樣的決定,卻也鑄成了我們父子和曼君分崩離析的命運。」
「為什麼?」駱奇懵懂的問。
這一問,駱堯天似乎被刺痛了,他愴惻的說︰
「這就是曼君至情至理的地方,當她知道我在台灣有過婚姻,知道我準備為了她回去離婚,她震驚不已,也白責良深,並且含淚的對我說︰‘介入你的婚姻,我早已千萬個不該,如果我再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另一個女人的不幸和痛苦上,那麼我的罪孽就會愈重,即使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足以彌補我的愧疚和罪行。’她還說,要是我膽敢為了她而傷害別人,她只有死路一條。我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竟在她心里產生極大的罪惡感,也無法原諒自己,因此她只好留書出走,把所有的過錯都全部帶走。」
「那麼我呢?」駱奇的眼眶濕潤了起來,「她為什麼如此狠心,不連我一起帶走?」
「駱奇。」駱堯天痛楚的叫︰「你別怪曼君,她不帶你走,是不想讓你跟她一起流浪,一起吃苦受罪,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能回駱家認祖歸宗,你應該明白你母親的用心良苦,畢竟你是她懷胎十月的親骨血,棄你而去,她也是心如刀割呀!」
瞬間,駱奇的眼淚潸潸然而下。
「可是事隔二十五年,她早已朱顏改,早已生死未卜,就算我飄洋過海去尋找她,也是相見不相識。」
「最起碼為了使你們母子重逢,你總得去踫踫運氣。」駱堯天懷抱著一絲希望說︰「我可以給你曼君當年在佛羅倫斯那家皇後宮夜總會的地址,那里有許多她的姐妹,要是你幸運的話,或許可以在那里找到她的一點消息,而且還可以憑她身上的信物,證明她就是你的母親杜曼君。」
「什麼信物?」駱奇驚喜的問。
立即,駱堯天的臉上閃過一抹光亮,他指著照片里杜曼君胸前的一串項煉,記憶猶新的說︰
「就是這條月光石項煉,它用了一百零八顆的小水鑽瓖著,樣式很華麗,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跟它一模一樣造型的寶石項煉了,它有一個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狼犬之星’。」
「狼犬之星?」駱奇喃喃的念,「爸爸,這是您取的名字嗎?」
「不是!」駱堯天搖搖頭,「這狼犬之星,是我在米蘭北部的一座火山下,向一個住在叢林小湖的原住民買來的。據說,狼犬是那個部落的守護神,而月光石又非常俱有靈性,再加上那個手藝不凡的土著工匠,才能創造這樣獨一無二的人間極品。我把它買下來送給曼君,是為了用來紀念我們的愛情。雖然曼君離我們父子飄然遠去,但她唯一帶走的就是這條月光石項煉,可見她對我的真情,也是至死不渝的。駱奇,你就把這張照片帶去,這也是你唯一和曼君母子相認的憑藉。」
因此,他來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飄洋過海,千里迢迢的從台灣來到意大利,來到佛羅倫斯,來到這異國的小灑館。
第一次,他發覺佛羅倫斯的夜色,竟是這樣美麗如夢。
尤其,亞諾河上的月光,盈盈燦燦的,就像照片里的狼犬之星,閃耀著無以倫比的光芒。
他不禁吸了一口氣,卻猛然听見舞台上那個女孩,早已換了一首歌,更讓他驚奇的,是她用字正腔圓的中文,低低如訴的唱著。他很快捕捉到一曲五日浪,是這樣的︰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在雨中遇見你,
你純真的笑容裝滿柔情意,
好像冰雪夜過後的白色大地,
從此我迷失在愛情的苦海里。
花相思啊花相思,
你可知我心中的孤寂,
密密無從計,
只能畫個圈兒替。
花相思啊花相思,
你可知我流下的淚滴,
顆顆都是為了要感動你,
然後再感動我自己……
听著听著,駱奇竟被那歌聲給震動了。
他知道,不是因為那有如天籟的旋律,而是當他听歌詞的最後一句,「花相思啊花相思,你可知我流下的淚滴,顆顆都是為了要感動你,然後再感動我自己……」他整個人就被扣住了,像有一股魔力,穿透他體內的每一根神經和血液。
就在那明亮的燈光下,他終于清楚的看到那女孩,有一張很中國的臉龐,和漂亮的五官,隱約中透著一種神秘的古典美,好像是從唐詩中走出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