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匡!
人心渾噩,人劍自然無法合一,劍終失手落地。
莫言看著摔落在地面上的墨劍,說不出心口的惶然從何而來,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捏擰著她的心,連最能使自己平心靜氣的劍法,都遏止不了這種感覺。
她蹙眉,一手撫上左胸口,無法解釋當下的感受。
「怎麼回事……」心好亂,甚至有種不祥的預感。
彎身拾起墨劍,莫言毅然決定,直奔主院──
在前往主院的路上,她遇上了平順總管的女兒平安。
「平安,你知不知道少主人在哪?」
平安雖職為秦府的見習總管,但實際上秦府的大小事都由她管轄,問她,也最能得知秦嘯日行蹤。
「少主出府了,說是要去老爺夫人墳前上香祭拜。」平安回答。
那不就是城外東郊?
「去多久了?」
平安偏頭想了想。「約莫兩刻吧。」但見莫言臉色有異,她便問︰「有什麼事嗎?」
「沒事。」莫言隨口答道。
看著莫言轉身跑開的急切背影,平安皺起眉頭,喃喃低忖︰「不像沒事的樣子啊……」
秋末冬初,山寒水落,千林瘦。
秦嘯日一身清白衣袍佇立在山林之間,一袖曲在身前,一袖彎在腰後,衣袂長發隨風飄蕩,時疾時徐,時卷時翻。
風,因此被看得見,尋得著。
三道細白如絲的輕煙,在墓碑前裊裊而上,化入風中悠悠消盡。
「啊──救命啊──」
山林間,一陣冽風卷來一道女人的驚恐尖叫,同時送入秦嘯日與身後護衛元寶宗的耳中,元寶宗警覺地轉頭,凜眸朝尖叫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少主,要不要屬下前去察看發生何事?」
「元護衛,若我要你做有違良心之事,你肯做嗎?」
秦嘯日淡定如常,語氣輕緩無異,連頭也沒回,方才那道足以挑起人心底層的恐慌的尖叫聲,宛如不曾在他心中駐留過。
主子這一問,元寶宗登時一楞,濃黑的粗眉深深攢起。
莫師父教他的是忠勇之道,真正的忠與勇,是建立在無違良心之上,對萬物無違良心,對主子無違良心,對自身無違良心。
少主所問,這……該如何回答?
秦嘯日並沒有深究下去,僅是微微撇頭對身後的護衛道︰「你去看看吧,凡事小心。」
「是!屬下速去速回。」元寶宗頷首,火速趕往事發之地。
當他循聲辨位來到不遠處的密林,果然看見六個看似劫匪的蒙面黑衣人手持大刀,正團團逼近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當下便斷定那道求救聲源自于她。
「住手!」
他現身大聲一喝,那幫黑衣人立刻發現事跡敗露,紛紛揮刀向他砍去,他抽劍應敵,刀光劍影、兵器相接之聲霎時在樹林間紛轉交錯。
元寶宗雖然只是名大戶人家的護師,但畢竟受過莫昆嚴格的訓練,以一對六尚綽綽有余,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那幫蒙面人逐漸顯出弱勢,彼此眼神在空中一個交會,便點頭收兵撤退,身影消失在樹林間。
會不會太容易了些,那些家伙不像是不堪一擊之人?
元寶宗心生狐疑,听見身後的嚶嚶啜泣,他暫且甩去心頭的不對勁,走到掩面哭泣的女子身邊。
「姑娘,你不要緊吧?不用怕啦,那些人已經被我打跑了。」
「多謝恩公相救……」
女子抹去眼淚,垂頭福身,重心突然一個不穩,柔馥縴軀往前顛躓跌去,被元寶宗一雙粗厚的熊掌接個正著。
「姑娘當心!」
當他看清懷中女子仰起的臉蛋時,霎時被眼前不可方物的絕美清顏一懾,他楞楞地看著那張麗容對他嫣然一笑,輕啟的紅艷小嘴吐出詭異的黑色煙霧──
下一瞬間,元寶宗的臉龐與咽喉同時感到一股劇烈的蝕骨灼痛。
「你……」他猝然放開美人,痛得十指彎曲、掌背青筋凸爆,喉嚨連痛吼都發不出來,在美人絕艷紅唇勾出的冷冷一笑中,痛苦跪倒在滿地枯腐的落葉上。
「真巧,我們又見面了,秦公子。」
酥人心魂的嬌女敕甜嗓,來到秦嘯日身側。
「是呀,很巧。」秦嘯日嘴角輕抿若有所悟的弧度。
在荒煙漫草間相遇,實在是巧合得不得了!
「花魁姑娘,別來無恙?」他彬彬有禮,微微欠身道。
「即將改變秦公子命運的人是我,咱們就別這麼生疏了,你叫我奴依吧。」
美人巧笑倩兮,輕輕偎入秦嘯日胸前,涂了丹蔻的縴縴五指不帶任何挑逗,而是出于不舍,愛憐地撫模他寬闊胸膛。
秦嘯日對她所出之言沒有太多好奇,仍是一派溫文淺笑。
「原來人稱‘天下至毒’的蠱娘子本名奴依,是苗疆之語吧?很好听。」他蹲身,拿起供奉在墓碑前的一杯清酒,將清酒灑在雙親墳上上。
逼娘子紅唇邊的媚笑稍頓,艷眸微眯。
秘密身分遭秦嘯日知悉,她雖然震驚,但遠遠比不上他看似無心實則有意避開她,教她若有所失的感受,以及听見他那句不帶絲毫遲疑的贊美,在她心湖所掀起的悸蕩。
「你是真心,還是虛偽?」
「都有,既是真心中的虛偽,亦是虛偽中的真心。」天底下能讓他卸下虛偽真心以對、真心而笑者,只有一人。
「奴依姑娘也來祭墳?」
「我來挖墳,你的墳。」
他輕嘆。「看來,康寧王爺依舊不肯手下留情,放過秦某。」
「你不是個重益圖利之人嗎,為何不答應與王爺連袂合作?」如此一來,就毋須「犧牲」。
「秦某確實是奴依姑娘所言之屬,所以,短視近利並不能滿足秦某這樣的貪財之人呀。」他微笑道,執起第二杯清酒,灑祭親墳。
「要是協助王爺登上皇位,你功不可沒,金錢、權勢你都能得到,何懼?」
當今皇帝的親叔康寧王,看上秦嘯日的雄厚資產,邀攬他作為逆謀反叛的金援後盾,結果他卻再三婉拒,與他重視利益的商賈作風根本不符!
「倘若當今聖上苛征暴斂、百姓窮苦,秦某賺不到錢,也許就會考慮王爺的提議。」
錢,從百姓身上賺來,百姓便是他的衣食父母,不是笨蛋就不要與衣食父母過不去。禍國殃民、自討苦吃的麻煩事,他沒興趣。
「你若執意如此,下場你心知肚明。」蠱娘子冷媚一笑。
他既已得知康寧王圖謀不軌卻不願配合,康寧王就不可能留他活口。
秦嘯日了然微笑,祭完第三杯清酒,站直頎長身軀微笑面對她。
「奴依姑娘這不就來替我挖墳了嗎。」
「你不怕死?」柔媚嗓音一厲。
「如果秦某說不想死,奴依姑娘會背叛康寧王爺,放秦某一馬嗎?」他態度從容閑適,沒有半分站在刀口上的緊張或膽怯。
換作其他人一听見她的名號,不是嚇得屁滾尿流就是跪地求饒,他的臨危不亂讓蠱娘子深深折服,對他的「好感」又更添幾分。
她再次欺近他,艷容上的朱唇勾起宛若蛇蠍捕捉獵物前散發的冷獰。
「我蠱娘子既為王爺做事,自當該做得干淨俐落。」白皙柔荑爬上他俊美的臉龐,嬌媚地撫著他臉部的清逸線條。
「不過,我喜歡你,不會殺你,所以想跟你談筆交易。」
有方法不但能干淨俐落地解決他,又能讓他活命?秦嘯日興味一笑︰「有趣,願聞其詳。」
「你沒發覺,你的護衛去探查求救聲從何而來,探得太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