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兒,你的意思是永遠都不會離開我,不會令我難過嗎?」他嗄聲問,溫醇嗓音低了幾度,也有些許不平穩。
「不會不會不會!」那顆埋在他胸前的頭顱,死命搖著保證,沒有顧慮將來,沒有顧慮變數,沒有顧慮任何虛偽的人情;有的,是最最真實的情感。
雙臂,收得更緊了。
他的氣息吹拂著她額前的細發,可以嗅到她發間清新的香味,他探手入她的長發里,柔滑的觸感讓他心情也跟著平靜下來,薄唇于是貼在她細致的肌膚前開合。
「你答應,永遠是我的璃兒?」
「璃兒答應,璃兒永遠是嘯日哥哥的璃兒。」被淚水浸潤的小嘴,吐出來的話聲全是難听的哭調和抽氣哽咽。
「你長大後也願意當我的新娘子?」
「當新娘子要做什麼?」她抬起小臉,蒙蒙淚眼盯著他問。
「陪我相知到老、相守到老,不分開。」
「好,璃兒長大要當嘯日哥哥的新娘子,相知到老、相守到老,不分開。」
這麼做好像有點小人呵!秦嘯日輕抿一笑,雙掌並用,抹去她滿臉的淚痕。
「好了,別哭了,再哭都要把人給引來看是哪個小笨蛋在哭。」
「璃兒不是小笨蛋……」她發難辯解,經他提醒才想到要止住哭泣,拚命用衣袖用力擦掉眼淚,就怕真引來了人。
「莫璃是個小笨蛋沒錯呵。」哪有人隨隨便便許下承諾的,她知不知道,他這種人重利,凡是對他有利的,可是會讓他一輩子當真。「為了這麼點小事就哭,是小笨蛋才做的事。」
莫璃滿臉羞窘。「璃兒下次不會了啦。」她才不要當小笨蛋哩!
「不過,若是為了我,我恩準你當小笨蛋。」他趁機揉亂她的發,起了玩興。
「璃兒不要當小笨蛋啦,嘯日哥哥,你弄亂璃兒的頭發了啦……」她哇啦哇啦抗議,方才哭,現下則是笑著躲避一雙「魔爪」,又哭又笑的小笨蛋!
「你該回房睡了,走,我送你回護院。」他將她從地上拉起身,分別替兩人穿妥御寒的氅衣後,才牽著她的小手向外走去。
漫天風雪好似停歇了,只剩幾瓣雪花自天際緩緩飄落。
小女孩一手被少年握著,一手抱著紙傘,有少年在,她走在雪地里變得輕松許多,沒像先前來時路上頻頻滑倒。
「嘯日哥哥,今夜是十五月兒圓喔,可惜被雲給遮住了。」她抬頭仰望頂上一片黑沉沉的天幕,眸兒不甚介意地眨了眨。「無妨,雲散去就看得到月兒了。」
「嗯。」他輕應了聲。
「嘯日哥哥,你喜不喜歡雪?」
「不討厭也不喜歡。」
「璃兒喜歡下雪呢,因為雪融了以後,就是會開好多好多花兒的春天了呀!等護院南邊的桃花林又開花的時候,我們再去玩,好不?」
秦嘯日胸口一熱,大掌收攏其中的柔軟小手,讓兩人指掌間不留一絲空隙。
「好。」
雖然雲開後就能見月明,嚴冬過後將是暖春,但提前將他自錐心刺骨的黑寒桎梏中拉起的,是她,他的莫璃……
「啦啦啦啦……」
十歲的莫璃捧著一碗熱騰騰的干面線,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開開心心來到兄長房門口,滿足地低頭笑看懷中的面線,騰出一只手敲響門扉,連敲門聲都顯得輕快愉悅。
「莫言哥哥,你回來了嗎?」她知道莫言哥哥今兒個隨嘯日哥哥出門談商事去了,不曉得回來了沒。還有,哥哥說要給她一個驚喜,不知道會是什麼?
沒人應聲,她又抬手敲了敲門,還自動配上敲門聲。
「叩叩叩,莫言哥哥?」
「妹妹?」屋內傳出莫言處于變聲期不怎麼好听的粗啞嗓音。
嘻,哥哥回府了!
清楚听見兄長的聲音,莫璃便迫不及待與兄長分享快樂。
「莫言哥哥,璃兒同你說唷,廚房大娘特地替璃兒下了碗面線,說是給璃兒的生辰禮物,要讓璃兒吃了可以長命百歲、活得長長久久。大娘在面線上淋了香油,好香好香哦,我們一塊吃,你快來開門,璃兒好開心噢!」
這是莫璃長這麼大頭一回收到生辰禮物、頭一回吃生辰面線,興奮不在話下,吱吱喳喳的像只要飛上天的小麻雀。
咿呀──
門扉從里被拉開,她抬起笑顏,映入眼簾的高大身影,卻令她燦爛的笑容剎那間全僵在臉上。
「你再說一次?!」開門的是莫昆,他一臉怒容,寒眸盯著女兒,沉聲道。
「爹……」莫璃因爹親臉上的怒意,驚懼得迭步後退。
啪!
響亮的耳光之後,是「乒匡」的陶碗破碎聲在地上爆開。
莫璃還來不及厘清父親因何發怒,摑掌就毫不留情落了下來,她眼前更是一陣天旋地轉。她被莫昆一掌摑摔在地,手上的面線全隨陶碗散落一地,掌心剛好壓在破陶片和面條上,鋒利的碎片狠狠刺進膚肉。
「唔……」她吃痛悶哼了聲,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你這個不肖女!有膽再說一次!今日是你娘的忌日,你居然開懷大笑,還大言不慚宣告你很開心?你娘因你而去世,你很開心,是嗎!」莫昆厲聲痛斥女兒,抓起她的衣領,揚起厚掌,又要朝那張已經泛出熱辣紅痕的小臉落下──
莫璃恐懼地閉眼縮頸,預期承接再一次的痛楚。
「爹!手下留情!」莫言沖至爹親面前跪下,制止爹親勃然大怒的打罰。
「你給我回去跪好!」莫昆憤然甩開一雙兒女。
「莫言,我有教過你擅離職守去辦私事嗎?你已是少主的貼身護衛,肩負少主安危,卻顧自滿足一己之私,就算少主恩準,你也不該受恩,跑去買了串該死的糖葫蘆給她甜嘴過生辰!」他揚手直指瑟縮在地上的女兒。
那串糖葫蘆,早已被怒氣騰騰的莫昆踩扁,破敗地躺在房內的地上──
「爹,孩兒知錯,甘願受罰;但妹妹還小,何其無辜!」正直的莫言從不會為自己的錯狡辯,此時也只想替妹妹求情。
一旁的莫璃大抵明白自己犯下什麼錯,兩只眼紅了,瘦小身軀頻頻發抖。
「無辜?」莫昆像是听見了什麼玩笑話,哼笑兩聲。「是呀,她無辜,無辜到連自己娘親的忌日都能欣喜若狂,滿心期待著要吃面線、糖葫蘆!夫人,為夫的對不起你,竟教出這樣一個不肖女……」
他朝天邊痛心低訴,雙拳緊握,指尖幾乎陷入膚肉里,一雙沉悴的黑眸里,凝聚了痛徹傷心處的濕意。
莫璃哭紅了眼,爬到爹親腳邊跪著磕頭。「爹,璃兒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璃兒錯了,不該貪吃貪玩……璃兒也好想娘……好想娘……」她抽抽噎噎哭道,眼前全模糊成一片,滿臉滿襟都是鼻涕淚水。
「你想她?你根本沒有見過她一面,你能有多想她、多愛她、多痛心疾首?沒有你,沒有你就好了。你滾,給我滾!」莫昆指著女兒痛咆。
「爹──」
「莫言,不許為她求情!」
「……」莫璃哭到言不成句,卻仍是一逕地磕頭認錯。
「怎麼不滾?我不想看到你!還賴在地上做什麼,是不是要我請出家法來教訓你,你才肯听話!」恨怒交雜的莫昆一腳踹開女兒。
「璃兒──」莫言心驚肉跳地扶住被爹親踢開的妹妹,幸好沒讓瘦小的她撞上楹柱。「爹!妹妹也是您的親骨肉,為什麼要這麼狠心待她?!」
同樣是父親的孩子,他也早就感受到父親對待他們兄妹倆,截然不同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