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陌生的接觸,讓她出于本能往反方向靠去。
「我還沒付賬。」她抱了兩本書在懷里,銀兩也握在小手里。
「不許買!」秦貫日問聲道,又將她拉回。
她沒听錯吧,他用「不許」這兩個字?
「為什麼我不能買書?」她皺眉睞他。
這個小女人還敢問他為什麼不能買!「你幾歲?」他沒好氣地咬牙。
「上月滿十八。」
十八?!她骨架縴瘦、身材嬌小,他以為她頂多是個十四、五歲的豆蔻少女,沒想到已經是個十八歲的大姑娘了,正是適合嫁做人婦的年紀……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她又沒有用手指劈柴、以掌心燒水的本事。
「那種書等你嫁人以後再看!」
「《楚辭章句萃選》和《穆天子傳注》為什麼得等嫁人以後才能看?」她不解地低頭審視懷中書卷的封皮。
秦貫日也瞄到封皮上的書名,面色一窘。
誤會了,那並不是他以為的「那種書」
「咳!岸了錢就快走。」他僵聲催促。
「我還沒嫁人也可以看了?」
發覺他臉上欲蓋彌彰的窘色,柳娟娟又看了看書鋪里的人潮,隨即會意過來,忍不住挑起眼尾朝他椰榆,粉色唇角也揚起頑皮的笑意,一面將手中的碎銀遞給書鋪伙計。
銀貨兩訖後,他們費了一番功夫才「擠」離寸步難行的書鋪,柳娟娟一路都被替她隔開人潮的秦貫日護在身後,比進書鋪時還輕松許多。
「哈啾——」一到人少之處,秦貫日隱忍了好一會兒的噴嚏終于得以解放。
「你受寒了?」柳娟娟抬手遮在眉骨上,阻擋正午驕艷艷的明媚日頭。
「笨蛋!書鋪里悶死人、外頭日正當中,我怎麼可能受寒!」他沒好氣地揉揉鼻尖,又連連吐納好幾口氣。「鋪里通風不暢,脂粉味很濃,我討厭那種味道。」
「喔!」脂粉味濃?會嗎,她不覺得欸。男人的汗臭味才可怕……
「你用過午膳沒?」
她眨眨明眸,搖頭。
「那好,跟我走。」他率先大步一跨。
「去哪?」她莫名所以。
「到客棧用膳。」
「喔。」她走了幾步後,停在原地。
發覺她沒跟上,他止步,側過線條颯挺的側臉。「怎麼了?」
「我今天帶的銀子全買書花光了,沒錢吃午膳。」她出門原本是要去買點東西吃,路過書鋪,荷袋里白花花的銀兩就滾進書鋪不復返了。
「我正要去吃,不差你一張嘴,快走!」
「你不是都在府衙里用膳?」
「我想吃點別的,不行嗎?」朗眉斜挑。
「行。」蓮步踏出沒兩步,又停了下來。
他像是完全對她的舉動一清二楚,立刻回頭瞪她。
「又怎麼了?」
「二爺要的書還沒買,不買了嗎?如果不喜歡脂粉味的話,我可以代你再去一趟。《活色生香》兩本都要是吧,可你得先給我銀兩。」她身上可沒錢代墊唷!
「誰跟你說我要買書?」還買那種書!
「不是嗎?不然你去書鋪做什麼?」
「順道經過不行嗎?」他橫眉豎眼,掉頭疾走。
「二爺,買書、看書、想要優待均乃人之常情,況且僅此兩日有便宜可撿。」柳娟娟追上前,嬌小蚌頭在他身旁轉呀轉。
「你給我閉嘴,柳、奸、奸!」這句話的最後三字,是從秦貫日狠咬的牙關好不容易逼出來的,還能听見可怕的磨牙聲喀喀伴奏。
「二爺毋須深感羞窘,我不會認為你不入流,真的!」
「你閉嘴!」
「確定不去排隊嗎?萬一賣完就得再等一陣子才有進貨喔?」
「閉嘴——」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
燭人未捻的房里,偶伴磨墨攤紙聲,此外靜得一無雜音。
久久埋頭于桌案前書寫的人兒終于感到疲憊襲身,小手放下細毫筆,高舉縴臂伸伸懶腰,皺成一團的小臉打了個無聲的呵欠,有些沉重的眼皮擠出兩滴清淚。
「你該睡了。」房內一隅的茶幾邊,秦貫日醇厚的催聲傳來。
柳娟娟揉揉雙眼,被揉出三層眼皮的倦眸,用力眨了眨。
「我想再寫一會兒。」她打起精神,取餅置于硯台上的筆,在硯中來回刷順筆尖,吸飽墨汁。
听出嬌懶嗓音中的倦困,秦貫日挑眉,不贊同道︰「上床去睡,明日再寫!」
「你累了?」她頭也沒抬問道。
他先是遲疑了下,才道︰「對。」
「能不能再多待一下,我再寫一張就好。」沒有拿筆的左手又揉向惺忪眸子。
秦貫日雙眉絞擰,不悅地睨向她——這女人明明困了還想強撐!
「你今天寫得夠多了,去休息,免得腦子愈掏愈空,最後成了個傻蛋。」他語帶譏誚,一點也不客氣。
「我只听過腦子愈用才會愈靈活。腦袋空了就補,何難之有;要是鈍了,怎麼磨?」即使呵欠連連,柳娟娟說起話來仍是有條不紊。
「頂多再讓你寫一張,我就回房。」這女人總有一堆借口反駁他,他不想被氣到吐血的話,就最好听而不聞,來個「耳不听為淨」。
「好。」她點頭應允,瞥了眼窗外深沉的夜色,知道他在官衙忙了一整日,回來還得陪她寫稿,心中不免升起小小的愧疚。
「二爺,我還是不能隨你去衙門上工嗎?」
「不行!」秦貫日的目光,移回幾上寫滿先前記下思緒的紙張。
「你真的不考慮?」
「不考慮!」
沒得商量,柳娟娟噘了下小嘴,只好垂眸繼續寫稿。
頑固!她都保證過自己絕不會打擾他工作,他還是堅持不準。
到底誰傻蛋呀,若她白天也能寫稿,就不必趁夜趕稿,他也就不必大半夜都窩,在這里浪費光陰了嘛!斑大的偉岸身軀縮在小桌幾前,看起來還真有些滑稽。
但她曉得他其實沒有浪費一丁點光陰,他總是在思索如何破案或與年皋研擬案情,有時也會模本她擱在房里的書來看,總之不可能听見他清閑到喊無聊。
柳娟娟筆鋒停歇,抬眼偷覷全神貫注在公事上的秦貫日。
他面容凝肅,嚴肅得有些冷峻。
最近官衙好象有樁懸案遲遲未破,衙門上下都處于緊繃狀態,負責緝凶的他自是不例外,沉凜嚴肅幾乎是他近日僅剩的表情,雖然還是會偶爾怒聲吼她快點把晚膳吃完、斥聲嘮叨她寫稿時多技件薄衫、慍聲催促她累了就快滾上床就寢……
好凶的男人。
不過,她發現他會很凶很凶對她撂下要教訓她的狠話,但卻沒有一次將狠話付諸實行。他應該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只是拙于以和緩的言詞表達他的關心吧?
他關心她嗎?
會有人願意不帶目的、不求回報,純粹地關心一名非親非故的外人嗎?
尤其是男人對女人,不都是有所求的嗎……
兩刻過後,桌案前的人兒已經半眯著眸子,細頸上的頭顱頻頻輕點,呈現陪同周公釣魚的基本姿勢,最後身子往前一傾,粉頰直接貼到桌上,此舉也沒有因此將睡蟲敲醒,就這麼趴在桌上睡著。
她的嬌憨困樣,全都落入一雙漆黑如墨的鷹眸里。
秦貫日先是皺眉,看著甫入睡的人兒一會兒,原本佔據在那雙黑眸中的凜冽寒光不知不覺逐漸褪去,霎時柔和了冷峻的臉部線條,如此細微的轉變,連他自己也沒發覺。
他信步來到她身邊,原想叫醒她到床上去睡,可是一見她睡得香甜的倦容,再怎麼心狠手辣之人,也舍不得吵醒這張熟睡小臉,只好退而求且一次,輕手輕腳拿開她仍握在手中的筆、撥掉她壓在粉頰下的紙,攔腰抱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