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瀚漠中,狂馬落蹄卷起亂沙陣陣,幾乎看不見前方的路。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心,沉鷙跳動的聲音比什麼都來得清晰……
「拔劍!」穆鷹再度吼道,已然拔出鞘中的長劍,兩人中間隔著歪斜的車廂對話。「等我一聲令下,砍車轅!」
「砍、砍車轅?」那是比他大腿還粗大的木頭?
「一刀斷木!」
一刀?拿斧頭還有可能,但他手上這是普通的劍!
「炤雲,只有一次機會。」穆鷹凜然的語氣中,透露不容置疑的囑托。
一次機會……
燕炤雲深棕色的虎眼一面注意前方,一面又看向神情凝肅的主子,猶疑的心思一斂,深吸一口氣——好,跟它拚了!
「堡主,屬下沒問題!」他大喊,手腕一轉,緊握劍柄舉起長劍。
看準了時機,穆鷹凝氣于臂,以丹田大喝——
「斷!」
此時,劍影齊飛,默契十足的兩個男人,同時砍斷連接車軛與馬匹的木轅,成功切斷了馬匹與車輿的聯系,兩匹馬依舊死命狂奔,但被拖行數百尺的車廂終于停止前進。
就在當下,一只巨大得驚人的蒼鷹由天際俯沖而下,以利爪戳刺發狂馬兒的眼楮,馬兒耐不住刺痛,紛紛甩頸揚蹄,在痛苦的嘶鳴中倒地,而後蒼鷹再度展翅高飛,渾厚嘹亮的鷹嘯響徹雲霄,在他們頭頂上方盤旋了幾圈才飛離。
穆鷹俐落地翻身下馬,迅疾鷙猛的身影來到車旁,長腿直接踹開毀損的門扉,一見車內瑟瑟顫抖的淚人兒,他的心頭頓時抽緊。
懊死!
秦從恩雙眼因害怕而緊閉,小手緊揪幾乎要被扯斷的簾布,血色盡褪的圓潤小臉掛著驚恐的淚痕,唇辦、嘴角與額際均泛出好幾道經過劇烈撞擊的瘀傷及血痕,整個人瑟縮在角落。
「從恩?」
他的面部線條緊繃,充塞著凌厲與壓抑的戰戰兢兢,仿佛擔憂這一開口,又會嚇著脆弱的小人兒。
聞聲,那雙水眸怯怯微掀,盛滿驚懼與濕意的眼中映入一張急凜英颯的俊顏。
「穆穆穆鷹……」她連聲音都在顫抖。
「我抱你出來。」他伸出雙臂,眉宇間的摺痕絞擰得更深了。
「……好。」秦從恩受傷的小嘴吐出薄弱無力的單音,但雙手仍緊抓著簾布不放,沒有下一步動作。
穆鷹心口又是一緊。
「沒事了,把手放開,別怕。」他柔聲安撫道,厚實的右掌試探地觸踫那雙指節幾乎泛白的小手,試圖將她緊捏簾布的指扳開,這才發現她的手也顫抖得厲害。
她真的嚇壞了。
試了幾次,他總算把她的手給扳離簾布,結果,那雙發顫的柔軟小手只是轉移陣地,放開了簾布後又牢牢攀住他頸項,仿佛害怕一放手就小命休矣。
穆鷹立即順勢將她抱離半毀的馬車,頸邊傳來冰涼的觸感,內心的焚急卻如滔天狂浪,急涌翻騰著。
他單膝跪地,讓她偎在他身前,騰出一手,上上下下把驚魂未定的嬌軀檢視一遍,確定她沒有骨折或月兌臼,只是輕傷也無大礙,他深吸一口氣抱住懷中的小女人,黑眸中的焚急才略為消褪。
「對不起,我不該又讓你受傷。」
他以極輕的音量,在她耳際自責低語。
縮在寬闊胸膛里的秦從恩仍處于恐慌狀態,听不到外界的聲音,只是緊緊攀著他,不肯松開……
是夜——
由于白天馬車失控的意外導致秦從恩受到嚴重驚嚇,馬隊因此無法繼續前進,依照穆鷹的命令,一行人就地在空曠的野地中扎營。
說是扎營,其實也只搭了一個供從恩休憩的羊氈帳,其他男人們席地便能吃能喝能睡,北方漢子的豪邁性格展露無遺。
他們熟練地升起篝火,在熊熊火焰上架起鐵叉與深鍋,鐵叉上串的是他們向晚時分獵來的幾只肥女敕野雁,深鍋里滾煮的是鮮美的野兔肉湯。
嗶嗶啵啵。火苗恣意燃燒,野味香氣四溢。
「這麼說,有人意圖謀害夫人?」
行隊之中,有人提出了假設,立刻引來多方點頭附議。大伙兒紛紛望向堡主手中的車軛,車軛里側接觸馬頸之處,被人刻意刮出不少粗層,這便是造成今日意外的元凶。
那些粗糙的木層不至于傷害馬兒的性命,卻能令它們在磨破頸部的皮毛後感到疼痛難當,愈是疼痛,它們愈是掙扎逃跑;愈是掙扎逃跑,就愈感疼痛。
「我想也是,車軛定是被有心人動過手腳,而會坐那輛車的也只有夫人。」
「難怪那兩匹馬出發時還好好的,到了半途卻突然發狂,原來是受不住疼。」
「媽的,老子我養馬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不用腦子想也知道,脖子被人拿有粗木層的木條勒住,會有多麼難受!
幾個大男人模模自個兒的脖子,均有志一同地點點頭。
「今日的意外,有沒有可能是『驃馬幫』所為?」燕炤雲皺眉揣測。
「驃馬幫」算是漠鷹堡的世仇,好幾年來始終在邊關塞外橫行霸道,襲擊村鎮及牧場,燒殺擄掠,種種行徑令人發指。多年前,穆鷹還以帶領一批伙伴趕殺馬賊為業時,曾與他們幾番交手。
後來,穆鷹轉而經營馬隊運輸生意,驃馬幫也曾襲擊漠鷹堡運輸貨物的隊伍,結果都被修理得慘兮兮、鎩羽而歸,自此漠鷹堡也奠定了強而不墜的聲譽,驃馬幫倒是聰明得沒敢再捋虎須。
「有可能,有可能!」燕炤雲的推測,又是引起弟兄們一番熱烈回響。
「听說他們老大嗝屁了,下頭好幾派人馬蠢蠢欲動,準備推立他們的頭兒當上新幫主,如果要讓眾人心服口服,打擊漠鷹堡不啻是個好法子!」
「嗯,我也是這麼想。」燕炤雲模模下顎新生的胡渣子,不忘轉向一旁。「堡主,您認為呢?」
火光映在穆鷹桀驁勁酷的面容上,火影在鷹隼黑眸里跳動。他盯著手中的車軛,抿成一線的薄唇微掀,沉厚的嗓音冷冷流泄。
「也許。」
也許?
堡主是否發現了什麼端倪?
眾人不禁把目光投注到穆鷹身上,看能不能听見什麼不一樣的高超結論,他們的堡主可是萬中選一、精銳不可擋的男子漢呢!
只見穆鷹將車軛丟入篝火,逕自倒出水袋里的清水洗淨雙手,不怕燙地徒手撕下半只烤熟的野雁,又撈了碗熱湯,沒再開口。
他拿著食物起身,離開篝火,走向十步之遙的羊氈帳。
「也許是,還也許不是?」某人很不識趣地發問,頓時在眾人眼神的圍剿下沒了聲音。
呆子呀,還問!沒看見堡主心情惡劣嗎?
彎身進入帳內的穆鷹,直接走向最里側鋪了毛毯的被窩處,高大的身軀頓時讓足以容納三個人的豐氈帳顯得狹小。
他盤腿坐在攏起的被窩旁,將食物置于腿邊,審視被窩里那張連睡夢中也不甚安穩的容顏,在端詳到秦從恩圓臉上緊蹙的柳眉時,沉斂的黑眸不禁一冷。
白天發生意外後,驚魂未定的她像個小娃兒般緊緊攀著他的頸,最後在他懷中不安地昏睡過去。于是他命人就地扎營,自己則在帳內月兌下她全身衣物,徹底檢查她的傷勢,所幸只是有些瘀青,沒傷及初愈的右臂。替她上過藥後,他才暫時放下心來。
不過,事情尚未終結。
車軛……正如其他人所言,很顯然被動過手腳,意圖就在釀造這起意外。
會是誰要對從恩不利?抑或是,針對他而來?
穆鷹雙手握拳,凌厲的沉怒在黑瞳中猶如暴風般擴大。
「穆鷹……」
細小的好比蚊子叫聲的呼喚怯怯響起,打斷他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