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祿,麻煩幫我把布巾攤開。」喜韻捧著一棵根連土的小苗株,對雙手絞著布巾的小祿道。
「姑娘,您為何打包苗株?」
「我要離開。」
離開引姑娘不是待得好好的,而且就要嫁給寨主了呀?怎麼說走就走?
「麻煩幫我把布巾攤開。」喜韻再次開口。
「姑娘要離開的決定同寨主商量過了麼?寨主他答應了麼?姑娘何時回來?如果姑娘僅是有事下山一趟,犯不著把這些藥草帶走呀,小祿可以幫您澆水、施肥、鋤草--」
「就是雷朔要我走。」喜韻黯然道。
「怎麼會?」
「我從一開始就打著聖物的主意、欺騙雷朔,沒有資格繼續待在乾坤寨。」喜韻幽幽自嘲。
「可您的所作所為並非十惡不赦之事呀,您是個心地善良的人,還替端木大夫病舍的病人采回急需用的藥草!」
「我的所作所為或許並非十惡不赦之事,但卻傷了雷朔。」平心而論,有誰願意遭人利用?她太過恃小聰明而驕了。
多諷刺呀!逃婚來此尋找聖物未果,卻把心給賠在此地,無疾而終。
「小祿,妳不是要幫我麼?請把布巾攤平在地上吧。」
「姑娘……」
「這些日子以來,多謝妳的照顧。」喜韻真誠道。
「姑娘別這麼說,這是小祿該做的。」離別的愁緒繞上心頭,讓小祿忍不住哽咽。寨主明明很喜歡喜兒姑娘,為什麼要趕她走?
此時,阿虎的嚷嚷聲突然在屋外響起--
「喜兒姑娘,有個自稱莫言的男人說要見喜韻小姐,可咱們寨里只有妳的名兒中有個『喜』字,所以先讓他在寨門等,妳要不要……」
喜韻一听,立刻往門外跑去,飛也似地沖過話還沒說完的阿虎。
阿虎搔搔後腦杓。看樣子是找喜兒姑娘沒錯……
「莫言!」
當喜韻看見佇立在寨門前的藏青色身影時,脆弱的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奔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莫言矜斂的眼中升起一抹憐惜,將淚人兒納入懷中。
「莫言……」喜韻埋頭在對方懷中啜泣。「嗚嗚……為什麼我非得嫁給穆鷹不可……如果沒有這樁婚事,我也不會離家出走了……」更不會嘗到難忍的情傷!
莫言輕輕拍撫她哽咽的背脊,仍習慣沉默。
「是大哥要我回去?」喜韻抬首,淚眼汪汪地問。莫言是大哥的貼身護衛,莫言會出現,也就表示大哥下達了某道命令。
「大哥還是不願改變初衷,是麼?」
莫言點頭。
「即使我有喜歡的人了,他還是非得把我當成利益聯姻的犧牲品?」
听她如是道,些許詫異掠過莫言心底。看著淚人兒眼中沾染紅塵情愛的痛楚,莫言了悟地微微嘆息,清凝好听、像是刻意壓低的嗓音從唇內發出。
「小姐,少主的心意向來不容置喙,所做的決定更不會害妳。」
喜韻默然無語了。
爹娘過世得早,嘯日大哥兄代親職照顧她,她何嘗不明白大哥對她的好。
若是大哥不疼寵她,就會逼著她學針黹女紅、要求她當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而非任她鑽研藥草、整天弄得像個泥人似的,所以連婚嫁都為她挑了個上上之選的夫婿。
她若不想再令大哥操心、不願陷大哥于無義,就該遵循兄命披上嫁衣、安靜嫁人。
只是,如今就算嫁的是人人稱羨的人中之龍,怎麼樣也比不上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啊!
「少主命我送妳回府,妳願意回去麼?」莫言道出此行目的,卻在後頭補充了一個問句,不在命令範圍內的問句。
「莫言?!」喜韻詫愕怔視眼前的人。莫言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麼做不就等于違抗主子?莫言一向忠心耿耿的呀!
莫言神色平穩無欺,對她的驚訝坦然以對。會幫助她,是因為他們都屬同一類的人,無法愛得恣意的人……
喜韻明白莫言想幫她,也明白這一回家,面對的將會是什麼,她內心煩悶得不願再多想。
「怎麼知道我人在乾坤寨?」
「少主猜測妳會上乾坤山。」
唉,她連尋找聖物的念頭都被大哥模得一清二楚,他為什麼就看不清她不想嫁給穆鷹的心思呢!
「至于妳身在乾坤寨,另有人指點。」莫言續道。
「是雷朔吧。」也只有他急著趕她走。
莫言頷首承認,直到發現喜韻小臉上的落寞與哀愁,于是頓有所悟。
「小姐,難道--」
喜韻輕點螓首,下意識回望某個方向,赫然看見雷朔獨自站在不遠處,赤眸卻在對上她目光的剎那冷漠撇開,轉身步離原地,她的心彷佛也跟著他遠去的身影撕去了一大半,痛楚由碎裂的缺口淚汩傾泄。
如果想留下來,她大可用名節來要脅他娶她,但當初是她決意要雷朔把此事當作沒發生過,如今她又如何開得了口?
不是、她壓根不想開口!只因一點也不樂見雷朔認為她是在利用他。
況且,在他找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後,她算什麼呢?強求的姻緣只會換來他的怨懟而已,哪能得到幸福?
秦喜韻,妳是該死心了……
「莫言,我們回去吧。」
再次深深凝望那道冷鷙的背影,喜韻澀道。
她就這麼決定的同時,殊不知背過身的雷朔,在看見她與另一名男人相擁的一幕,冷肅的面容因為壓抑了悒郁而糾結緊繃,卻只能任沉痛侵襲他的知覺。
京城秦府
「小姐,穿上嫁衣的您簡直美如天仙!」
「小姐,您看看,這襲大紅色的嫁衣襯上您那白皙如雪的肌膚,真是美啊!」
「是呀是呀,小姐將是天下最美麗的新嫁娘呢!想必新郎倌只消一眼就會傾心于小姐,好令人羨慕唷!」
「……」
在一群女人吱吱喳喳的包圍下,喜韻木然立在銅鏡前,像個人偶般,任秦家所屬織繡坊的繡娘、丫頭們,把繡有五彩花團、行雲鳳凰的艷紅色織錦一樣一樣往她身上套,她淡漠地瞥了眼銅鏡中的自己。
美麼?如果雷朔看見她這身打扮,會喜歡她麼?
唉,還想這些做什麼呢,這身打扮將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落寞、挫敗、郁悶的滋味在喜韻喉間散開,現在,她的美對她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小姐,嫁衣哪兒不合身,小的立刻為您修改?」制衣的大嬸殷勤問,涂了厚厚脂粉的大臉滿是春風喜氣。
「不必了,妳們退下吧。」
她沒有身為新嫁娘的愉悅,更遑論有那個心情試衣。
「那麼,小姐若有任何囑咐,請隨時吩咐小的。」
閑雜人等依言離開後,由各色藥草環繞的清雅院落總算回歸幽靜,喜韻也終于得以扯下繁復厚重的精致嫁衣。
「小姐,我來幫妳。」
從恩服侍主子換下華美的衣裳,仔細小心地收妥嫁衣。又見主子雙手撐顎坐在桌前盯著桌上的曇花看,一雙清眸卻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從恩圓臉上的月眉不由得蹙起。
「小姐,妳有什麼事煩心麼?」
「沒有。」喜韻倔強道。
「沒有麼?」她明明發現了呀!
其實不光此刻,喜韻自回府後就始終悶悶不樂,以往總能興致勃勃地盯著藥草看上一整日的她,現在雖然仍舊盯著藥草看卻心不在焉,時而魂不守舍,時而黯然神傷,時而憤悶氣惱,一張清靈小臉寫滿了復雜的情緒。
連從恩都看得出她有心事,喜韻只能微微扯出薄弱的一笑。
「若我再次逃婚,大哥會面臨應付穆鷹的窘境吧?」
「小姐,妳千萬不要再那麼做,從恩好擔心呢……」從恩驚得差點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