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湍抬起頭,幽冶如冰的鷹眸布滿血絲。「把杜梔兒帶來。」
「少爺三思。」同樣一臉淒惻的集方出聲阻止。這個時候,由憤恨主導一切的審問,都會帶給任何人傷害,尤其是在真相未明的當下。
「把她帶來!我要她看看自己做了些什麼!」他咆哮。
「少爺,總管。」一名僕隸匆匆來報。「杜姑娘不見了!」
「不見?」慕容湍神情轉為錯愕,抓住僕隸的衣襟低咆︰「你說梔兒不見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不見了呀……僕隸被吼得縮起脖子,發抖說道︰「柴房的門鎖被打開了,杜姑娘不在柴房里頭,大夥兒府里各處都找遍了,也找不著她……」
「該死!統統去找!人沒找到,你們都不要回來!」慕容湍怒焰狂燒,朝一干奴僕喝令,雙目皆紅。
集方以眼神安撫手足無措的眾人,冷靜吩咐︰「分頭去打听,有任何消息或可疑的發現,燼速向我回報。另外,喚茴香來。」僕隸們領命而去,匆匆退出。
見少主面色愀然陰怒,集方不免憂心。「少爺——」
「集叔,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連你也要為一個殺人凶手說話?」
「尚未證實行凶者就是梔兒。」
「那些該死的巧合你要怎麼解釋!」
「相信您比誰都不願認為梔兒是殺人凶手。」集方語重心長道。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局者通常因自身的情感愈陷愈深,終至無法自拔,而這往往就是致命的所在。
所以,他才會有這些如天崩地毀、卻又無能為力的恐慌和懊恨麼?慕容湍眉心糾結,壓在心上的悲苦教他難以成言。
「少爺,您應該比屬下清楚,此事還未終了。想必老夫人在九泉下想看見的,絕非您的怨恨與絕望。老夫人曾告訴屬下,若少爺無法接納梔兒,她就當少爺依舊埋怨她當年擅自替您納媳沖喜的決定。」
慕容湍心頭仿佛挨了一記悶棍。
「若真是梔兒所為,我難道就不怨、不恨、不絕望了麼……」苦憤及迷惘在他糾結的眉宇間交鋒、掙扎,言語間滿是痛心疾首。
集方嘆了口氣。若查明是梔兒所為,此生,少爺的眉宇怕是無法展悅了吧。
梔兒,你不會做令少爺痛苦的事,對吧?
「總管……您找奴婢?」被傳喚而來的茴香,不安地低頭走近。
「你可知梔兒逃走了,也或許被救走了?」集方問。
「啊?」她倒抽一口氣,嗓音掩不住驚慌顫抖。「我、我……我不知道……」
茴香的反應讓集方若有所悟。「真不知情?」
「真的……」慌亂的淚花在她眼眶周圍打轉。
「少爺!」劉春拖著一個人府甫半年的小丫鬟,氣喘吁吁的闖入。「少爺,小秋兒說她看到當時傳話給梔兒的人!」
慕容湍身形一震,凜愕看向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娃,集方則是催促道︰「把你看到的都說出來。」
名為小秋兒的小丫鬟,一見慕容湍的厲色,小小年紀的她不免驚懼害怕。「求少爺別趕走小秋兒,小秋兒雖然才八歲,可是小秋兒兒會燒飯、洗衣、洗碗、打水、掃地……」
似曾相識的對白掠過慕容湍心底最柔軟的一處,他喉頭一哽,蹲身緩聲間︰
「你別怕,告訴我,你那天看到梔兒和誰說話?」
見他臉部線條柔和了些,似乎不再那麼嚇人,小女娃才提起勇氣回答。
「小秋兒不認得那位姊姊,她和梔兒姊姊說完話後就走開了,小秋兒正想上前向梔兒姊姊問安,但梔兒姊姊說大娘找她去廚房,下回有空再跟小秋兒說話。嗯,小秋兒那時想起總管說入府後要認得每個人,所以跟上那位姊姊想問她的名字,然後就看到冬青姊姊拿銀子給那姊姊。小秋兒覺得冬青姊姊好凶,所以不敢過去。少爺,小秋兒說完了。」
聞言,一絲希望在集方、劉春、和茴香臉上浮現。
「梔兒果然是被陷害的,她不是殺人凶手!」茴香激動低喃,破涕為笑。
原本困住慕容湍的重重迷霧終於出現一絲曙光,他心中高高築起的心牆也逐漸崩塌,一切似明而未明,卻已令他嘗到難以名狀的心痛。
「叫冬青過來。」
第十章
京城秦府
由各色藥草環繞的院落,是秦家千金所居之處,清風一拂,屋子里總會涌入陣陣芬朗草香,令人神清氣爽。
秦喜韻領著端了一盅湯藥的貼身侍女走向某間寢房,在房前巧遇兄長,一張清靈俏臉立刻拉下,一點好臉色也不給,筆直走入房間。
踫了一鼻子灰的秦嘯日,只能哂然苦笑。
看來,妹子還在為自己替她談妥與馬隊商主的婚事生氣。唉,那男人年紀輕輕就擁有塞外最剽悍的馬隊,關內外又有多座牧場,結親若成功,對秦家關外交易的商品運輸可說是如虎添翼。怎會不好呢?他覺得很好呀。
「杜姑娘,趁熱把湯藥喝了。」
「多謝小姐……」
「你謝我,卻把湯藥擱著,這不叫感謝。」秦喜韻不難發現這女子的消沉。
「小姐,對不起。」她真的什麼都吃不下……
「你太瘦了,得多喝些補身的藥,養壯身體才好孕育孩子。」
孩子?梔兒困惑望向站在床邊的秦喜韻。
「你有了身孕。」
身孕?!困惑的俏臉轉而寫滿震驚。
「我大哥說你遭遇傷心難過的事,所以決定暫時不告訴你,想等你情緒平靜些再說。但若你再這麼消沉下去,我就算有最好的藥材也救不了你。這是對胎兒有益的湯藥,你喝是不喝?不喝我就倒掉,你也等著胎死月復中。」
秦嘯日後腳跟著踏進房間,就听見妹妹義正辭嚴地「威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女子。思,說得恰到好處,他其實也舍不得瞻識過人的妹妹出嫁呀!
一听孩子可能有危險,梔兒的母性,喚醒她沉陷於頹喪深淵的意志。
她和少爺的孩子……梔兒輕撫平坦的小骯,驚喜與苦澀在心海翻騰,涌上清瞳成了一片濕濡。
「別倒掉!喝,我喝!」她接過藥盅,即刻飲下一大口。
秦喜韻輕嘆,默然轉身欲離,在看見房內的秦嘯日時,又是柳眉倒豎,氣鼓鼓地撇頭離開。
秦嘯日無奈的眉宇一挑,隨後走近梔兒。
「是慕容的孩子吧。」
「秦公子。」梔兒仍無力下床,只能頷首行禮。
「別見外,我們是朋友,不是麼?」他淺笑,才又凝眉以對。「慕容湍應該有權知道你有身孕的消息,他畢竟是孩子的爹。」
「不,不可以!不要告訴少爺……」少爺說她沒有資格生下他的子嗣,他不會接受這個孩子的,要是被他知道,孩子還會有活路麼?她要保護孩子,誰都不能奪走她的孩子……
梔兒驚惶的神情說明了她有她的難處,秦嘯日了然不提。
「你打算獨自生下孩子?」
「梔兒懇求秦公子收留我們母子,梔兒不會吃白食的,一樣能做下人的工作,也能到染坊做事!」
她掀被吃力下床,跪在秦嘯日面前。他見狀,連忙把她扶起。
「能有你協助染坊的工作,秦某三生有幸。」他當然清楚慕容家那些出色的新色是出自於誰手。「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還得看慕容湍肯不肯。秦嘯日相信要慕容湍放人,根本難如登天。
「沒什麼,這些小事都好談,你先把身子養妤要緊。」
「是,梔兒謝過秦公子。」她又是一個頷首道謝。
「梔兒,你真想離開慕容府?」
她不搖首也不點頭,僅是默默無語凝視著地面,眼神充滿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