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望向天花板,回想起塵封的往事,悲戚完全寫在臉上。
聞言,震驚、錯愕充塞靳亞風全身,被故意隱瞞多年的真相讓他措手不及。
他背負了二十幾年對父母感情、婚姻的憎恨與不諒解,而現在爺爺卻告訴他,他這些年的不諒解及憎恨根本沒必要?這一切全是老一輩的人所造就的悲劇?
「為什麼……」
「都怪我自私,一意要你把重心放在拓展事業上、又怕你步上你父親的後塵,因此灌輸你鄙視愛情的想法。我以為這是最保險的做法,沒想到——」
「沒想到上一代幾乎一模一樣的悲劇,差點在我身上重演?所以你怕了?」
他眼底的錯愕與矛盾全看在老人眼里,靳延東不禁老淚縱橫,一夕之間似乎蒼老了好幾歲。
「亞風,我下怪你怨我。以前我的靈魂早就交給追逐利益的貪婪之魔,不曾擁有一份能保留在心底的愛;這次繞了鬼門關一圈回來我才豁然醒悟,我什麼也帶不走,而我最放不下的是你,我不希望你變得跟我一樣……」
靳亞風冷冷捏拳。
「你的醒悟顛覆了我的世界,這算什麼。」
「我對不起你,亞風,還有你的父母……」
「道歉有什麼用!」他沉痛低吼。「爸媽沒有錯,我原本能體諒、能懂愛,卻因為你的自私而變得什麼都不是!唯一沒變的,我仍舊是個悲劇下的產物!」
「你懂,你在陶茉莉身上懂了愛,去找回她吧,我看得出她是真的愛你,她能給你幸福的婚姻。」那女孩救了他一命,也只有她能找回亞風失落的那一部分。
驚懾在靳亞風臉上如狂風般擴大。
他在茉莉身上懂了愛?
他愛茉莉?他還有愛,可能嗎——
「孩子……」靳延東擔憂地看著孫子驚疑不定的表情。
老人灰眸中的自責、欣慰及篤定,在靳亞風腦中交織成一片混亂。
這是爺爺第一次這樣叫他,不把他當成一個賺錢工具這樣叫他……
長久以來所認定的世界正在分崩離析,於是,他逃離了那里。
慌亂逃離醫院,靳亞風毫無頭緒地開車亂闖,恍然看清所在地後,才驚覺自己站在陶家門口。
他能在這里找到答案嗎?
這或許就是心無所依時,唯一的依歸之處,他才會在茫然之中來到這里。
瞥了眼腕表,他頭疼地擰眉閉眼。
他究竟在發什麼瘋?清晨五點四十分,這個時間來有什麼用!
靳亞風懊惱地耙過額前垂落的發,正想轉身離開,陶家油漆的紅色大門在此時開啟。
「先生你找人?」正要去運動的陶母好奇探身問。哇,這男的長得還真帥,大概是沒睡飽吧,憔悴了點,不過還是下損他逼人的英氣哩!
「我……」
「媽,等我啦,你把我的運動服藏到哪里去——」一身小熊睡衣的陶小妹揉著惺忪睡眼從屋里走出來,在看見杵在門口的一尊帥哥時,又趕緊揉了揉眼楮,然後瞪大眼。「靳亞風?!」昨天這男人來找過茉莉,茉莉剛好不在家,是她應的門。
「我沒事藏你衣服干嘛,一定是你又亂丟……妹呀,你說他是誰?」
「靳亞風呀,二姊二姊……」陶小妹低語,用手肘暗示性地拐拐陶母手臂。
「喔——」陶母恍然大悟,眼神復雜地打量陌生男子。「你是那個大公司靳陽企業的總裁,靳亞風?」
「我是。」
「你本人比雜志還要帥耶!我是林玲的大姊啦,阿玲真是聿福,能照顧這麼帥的你。」陶母稱贊、自我介紹、攀關系、羨慕一起來。
「媽,你花痴什麼,他是欺負二姊的壞蛋!」陶小妹戒慎地瞪他,像只小刺娟。「就是你惹得茉莉姊傷心難過,既然不愛她,還來做什麼?」
昨晚茉莉哭著回來,在她們著急詢問下,她才流淚道出在靳家發生的事,包括她愛上靳亞風、對他免疫、卻得不到對等回應的事實。
無言的陰郁爬滿靳亞風的俊顏。
他的沉默在陶小妹看來,跟逃避她的質問無異。
「喂,你說話呀!」
陶母見狀,以眼神輕斥女兒的毛躁急沖,轉而問向靳亞風︰
「靳先生,你來是想跟茉莉說什麼嗎?」
「……我不知道。」他低啞道。
「什麼?!不知道?那你來干嘛!」陶小妹氣憤的喳呼。
「我想見她……」密密麻麻的糾葛在靳亞風胸口纏成一團,他試著從紊亂中理出頭緒。「從來沒有人教我如何去愛人……我似乎犯了一些錯。」
他眼底充斥的沉痛、懊恨,震懾了陶家母女,陶小妹霎時安靜無語,陶母則是語重心長地開口︰「你知道茉莉不能接近男人嗎?」
他點頭,亟欲尋求解答。「這是怎麼回事?」
「進屋吧,我告訴你一件事。」
那是發生在茉莉十歲那年暑假的事。
某天下午,整個社區的小孩聚在一塊玩捉迷藏,落單的茉莉被兩個酒醉的外籍勞工強行拖入工地,尖叫掙扎的她被他們以米酒瓶砸得頭破血流。
所幸附近的孩子們聞聲尋去,看到茉莉渾身是血,大概是驚叫聲嚇跑了蓄意強暴茉莉的男人,阻止了他們的獸行,小孩們見狀趕緊找大人將茉莉緊急送醫。
那次事件後,茉莉不但受了外傷,連心也受傷了。往後一旦有男人靠近,她就會產生排拒與驚懼,所以從小到大她只能就讀女校,一個異性朋友也沒有。
為此,陶家人還特地帶她到美國求診,她在美國親戚家待了三年,接受身心兩方面的同步治療,回國後已有很大的進步,至少在面對異性時莫名緊張的癥狀已減輕許多、也能與異性正常溝通談話。
不過這十多年來慘痛又羞恥的社交經驗,讓可憐的茉莉寧可對異性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茉莉能接受你,對她的意義一定很大。」
陶母將往事一五一十道出,也解開了靳亞風心中最大的謎團。
老天,他真該死!是他誤會茉莉了!
扁想像她得用多少勇氣克服障礙把自己交給他,靳亞風就有說不出的心疼,呼吸被一雙懊悔的無形之手給緊緊掐住。
「請讓我見茉莉。」
「她的房間在二樓,現在應該還在睡。」
「媽,你怎麼可以讓他上樓!」相較於陶母的和顏悅色,陶小妹顯得不服氣。
「有些事總該說清楚,樓梯在那里。」陶母示意靳亞風請便。
陶小妹錯愕地抗議。「媽,是他不要—一姊,難道還說得不夠清楚嗎!」
「我要她。」靳亞風定定環視陶家母女,不容置疑的語氣回蕩在客廳,而後步向階梯,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嘻嘻……」
「媽,你還笑得出來!」陶小妹再度發難。
「當然要開心啦,我還想放鞭炮咧!」陶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看吧,命理老師說得有夠給他準,茉莉真的找到她的真命天子哩。」
「真命天子?」
「對呀。你想哦,只有靳亞風能踫茉莉,這不就是所謂的姻緣天注定?」
好像也對。「可是你放心嗎?」畢竟靳亞風浪蕩不羈,二姊會不會遇人不淑?
「放心放心,咱們茉莉「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下子就給我找來這麼優秀的女婿,今年能辦喜事羅!」
「成語不是這樣用的。」陶小妹無奈地看著笑吟吟的母親。
她們姊妹都很正常,怎麼會有這種樂天過了頭的媽?
不過,剛才靳亞風堅定的眼神,好像也說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