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這樣嗎?」她黯然低語。
她的問句問得莫名其妙,商烈眉頭一摔。「你到底希望我說什麼?」
是呀,她還能冀盼他說些什麼呢?她沒忘記商烈是這場荒謬婚姻中,被她拖下水的受害者。
「昨天……是我心甘情願,你不需要負責。到了該離婚時,我不會遲疑。」
她毅然說完便起身離開飯廳,一並帶走心口的碎片,留給自己填補。
心情低落的人也許不只可妍。
商烈悒郁捏拳,頹悶的拳頭擊在桌面上,將餐盤、碗筷全都一震。她終究要提離婚,在她把自己交給他後,她還是想離婚;而他卻不明白心中那股無力感和挫敗感,究竟從何而來!
幾天以來,送走最後一位來上課的小學員後,商烈總是面無表情把自己關回書房里,不理會任何人。
抱起吸塵器正要收拾武道場的阿正,困惑地偏頭看著商烈漸遠的身影。
奇怪,師父怪,師母也怪。有師父的地方看不到師母,師母在的地方也找不到師父,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卻要避開對方,發生什麼事啦?
唉!還說青少年機車,大人其實也麻煩的很嘛!
阿正彎腰放下吸塵器,眼尖地從日式拉門外看到獨自在院子散步的可妍,立刻到門邊開懷嚷嚷︰「師母,我在這里!」
可妍看見跟她打招呼的少年,于是帶著微笑走近,才住在這里沒幾天,她已經喜歡上這個活力十足、隨和質樸的大孩子了。
「你在打掃?」她看見他手中的吸塵器。
「是呀,學員下課後,我的工作就來了,整理武道常」
「你每次都一個人整理這麼大的地方?」她詫異道。這場地少說也有一百坪,商烈分明在虐待未成年少男!
「沒啦,其實是我跟師父輪流做,但最近師父一下課就窩回書房閉關練書法,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我這個當徒弟的只好幫忙了人阿正沒好氣地聳聳棒。
「書法?」商烈會寫書法?這倒挺令人意外。
「你不知道書法是師父的第二專長?」阿正瞠大眼。
「呃……商烈沒提過。」可妍苦笑了下,簡單帶過。他是她的保鏢,怎麼可能聊這些。
「你看,那些都是他二十歲的時候寫的。他的字很肩喔!甚至有收藏家想跟師父收購。」阿正驕傲的介紹,自己也覺得光彩。
她看向他手指的牆壁,一幅只寫上一個「武」字、以及三幅分別寫上武術基本心法「心動形隨」、「形斷意連」、「勢斷氣連」的婊背字書呈現眼前——如此氣勢磅磚、龍飛鳳舞的大字,若非累積數十年的功夫絕對難成,商烈竟然年僅二十就寫得出來,而且每一筆都充滿了力透紙背的勁道、不拖泥帶水的利落,連她這個外行人也覺得嘆為觀止!
「不過師父說他寫書法的目的不是拿來賣錢,因為他只有在窮極無聊、不然就是心情不好才會拿毛筆。也對啦,這種時候寫的字還是別拿出來丟人現眼的好。」玩心重的大男孩不忘吐槽幾句。
「不,他寫得真的很好。」她衷心贊嘆。
「不過師父這幾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才會猛寫書法。」阿正無奈地搖搖頭。
商烈心情不好……理所當然的,任誰成了犧牲品都會如此。
「我來幫忙吧。」她壓下苦澀,若無其事地揚起微笑,挽起衣袖。
「師父的脾氣雖然直了點,但他真的是個好人,如果他惹你生氣了,絕對不是出于惡意。」阿正的表情從剛才那個損人的調皮大男孩,變為認真的少年。
「我在四年多前,才小學高年級就已經是個逃家、逃學、又有偷竊前科的中輟生。我媽見我成天只愛逞凶斗狠、不肯乖乖上學讀書,便將我托付給師父管教。
說實在,學武很辛苦,當時叛逆得對任何人都不善的我,剛來時曾試著逃跑,卻總是被師父三兩下制伏,他還說他不會放一個小壞蛋出去危害社會。我對自己被貼上壞標簽早就習慣了,但那一次在他面前卻覺得羞愧。結果,我在這里一待就是四年多,還因此學出興趣賴著不走。其實我家就在附近而已,但我喜歡這里,只對師父這個大人服氣。」
「你能迷途知返,商烈一定引以為傲。」可妍微笑。
「他是沒說過啦!」阿正害羞地搔搔平頭。
「可妍。」兩人聊得正高興,神色凝重的商烈突然出現,打斷他們的談話。
「溫家佣人來電告知,你爺爺過世了。」
爺爺過世了?!可妍的笑容驟然僵硬。
「你還好吧?」商烈走近,審視她發白的小臉。
「我、我沒什麼……不好……」她別開臉佯裝鎮定,腦海浮現溫年升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他曾是那麼興致勃勃地與她定下約定,怎麼突然就——「沒事就好。」已經著裝完畢的商烈,正打算出門。「我代你去一趟溫家。」
「不,我跟你一起去。」她喚住他的背影。
無論上一輩所鑄成的錯事,帶給她多難以承受的痛楚及苦恨,溫年升終究與她有著血濃于水的祖孫關系,她該去,對吧?
如果他們這對祖孫沒有這段不堪的過往,爺爺是不是就會和公園里含飴弄孫的老人一樣,笑著疼惜她?
商烈回頭定定看向一對摻雜了矛盾與淒惻的清眸,為必須以柔弱的身軀強撐起變異遭遇的她,突生不舍。
「走吧。」
第十章
溫家別宅
「怎麼可能!老頭子不是把要給溫可妍的財產幾乎都收回來了?難道沒有其他指示嗎?」林淑蓮破口質問溫年升的私人律師,高貴的名牌服飾穿在她身上,也很難突顯其優雅得體的剪裁式樣。
「我爸有沒有說他的動產、不動產過給誰?」溫邵平緊接追問。
「溫先生、夫人,很抱歉,我的當事人後來並沒有指示任何人眩依照他的遺囑所示,倘若過世時尚未決定遺產繼承人,則全數捐給老人安養中心及育幼院,已經轉讓給可妍小姐的部分除外。」江律師盡責說明,拿出溫年升的遺囑為證。
「什麼?!」溫氏夫婦的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
可妍默然看著眼前這一幕。
除了站在床邊的溫雪頻頻拭淚外,貪婪的溫氏夫婦在溫年升尸骨未寒的床前,不斷追問遺產下落,連一滴眼淚或一絲悲哀的神情都沒有。
她此時或許感覺不到喪親的至痛,卻無法不因同情而感到悲哀,她慶幸自己不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
「我是他兒子,他連一棟房子或一塊地也沒留給我?」溫邵平已經把老父辛苦大半輩子賺來的血汗錢,當做自己應得的饋贈。
「沒有。」江律師搖頭,正確來說是一毛也沒有。
「不可能!難道老頭子死前沒跟你或誰提到過,說誰是繼承人?你們這幾個佣人都沒听老頭子說過?不然他昏迷昏得一塌糊涂的時候,有沒有提過誰的名字?那夢話呢?該死的你們,到底有沒有听過!」
林淑蓮氣憤地把矛頭指向別墅的佣僕,厲聲斥問,僕人們都被母夜叉嚇得噤聲無語,拼命搖頭。
「跟誰聊天?你們跟他聊過天嗎?」
開口的是商烈,嘲諷的黑眸直視溫氏夫婦兩人,他們立刻心虛地別開眼。
「要是你們肯多陪陪溫老先生,他也不會只想待在養老院,寧願把錢捐給其他素不相識的老人、孤兒,也不留給不孝子揮霍。」
「住口!你這是對待岳父的態度嗎!」溫邵平指著商烈大罵。
「你該好奇的是,我如何知情的吧?」
「什麼意思?」
「溫老先生說過,他這輩子犯了很多錯,但最大的錯誤就是惡意遺棄可妍她們母女。」商烈的目光移向滿臉困惑的可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