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聞訊趕來,進去時太擔心,並沒有留意到蹲坐在廊柱旁的班羽,過了一陣出來,心安了,也憶起他的存在,視線四下找尋,終于看到他,朝他招了招手。
「班羽,過來。」
班羽知道自己逃不過責罰,認命地走到皇帝面前。
「你一定嚇壞了。」結果皇帝非但沒厲聲罵人,還和藹地拍拍他的頭。「剛听到這件事時,朕還以為他們把你當成了安懷,沒想到真的是他。」好動的班羽爬樹不足為奇,沉穩的安懷爬樹可就駭人听聞了。
班羽驚訝地睜大了眼。他沒說嗎?
「安懷說你有攔他,是他不听勸,班羽,你做的很好,已經開始懂得衡量危險了。」皇帝稱贊道。「安懷需要休息,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待會兒朕會派人先送你回去,明天看狀況再決定要不要上課。」安撫地按了按他的肩膀,皇帝這才邁步離開。
轉頭望著關闔的房門,班羽茫然又疑惑。為什麼聶安懷不說是她騙他上去的?還把錯都攬在他自己身上?
見大家都忙著恭送皇上,班羽猶豫了下,偷偷模模地推開門,閃身快速進房。
才剛關上房門,濃重的藥草味就撲鼻而來,走進內室,班羽停下腳步——因為她看到臉色蒼白的聶安懷躺在榻上,綿長的眼睫垂覆著,像是睡著了。
皇上說他需要休息,她不該進來吵他的……班羽咬唇,躡手躡腳想退出房外。
「……班羽?」虛弱的聲音喚住她。
班羽回頭,對上一雙和平常一樣關懷溫和的黑眸,不由自主地,她的眼眶熱了,視線被淚水模糊了。
為什麼他不怪她?為什麼他還能用那種眼神看她?
「你干麼掩護我啊?不會說是我騙你上去的嗎?」怕被發現自己快哭了,班羽只好用任性無禮的態度掩飾,即使……她心里真的覺得好抱歉。
「是我心甘情願爬上樹的,跟你又沒有關系。」聶安懷淡淡一笑。「我沒事,御醫說月兌臼和擦傷都是小傷,大概半個月就好了。」知道他臉皮薄,聶安懷沒勸他別哭,而是轉述自己的狀況來安撫他。
「你明明……知道我……我是騙你的……」班羽越說越小聲。怎麼會和她沒關系?若不是她,他也不會爬上樹,更不會摔到月兌臼。
「但決定要被騙的人是我,害我摔下來的人也不是你,你說,跟你有什麼關系?」聶安懷好笑地嘆了口氣。「怪只怪我爬樹技術不好。」
這件事,他受的不過是皮肉傷,而班羽承受的卻是自責和愧疚的心理重創,教他怎麼生得了他的氣?
「你干麼對我這麼好?」班羽不禁哽咽。她對他那麼壞,凶他、罵他、欺負他,他卻以德報怨,就算當濫好人也要有個分寸啊!
「我是大哥,不疼你疼誰?」聶安懷揚笑,說得再自然不過。
那抹笑擊碎了她的自持,班羽再也忍不住,急忙轉過身,咬唇抑住了哽咽,卻阻止不了無聲落下的淚。她不喜歡這樣,這樣讓她覺得自己好壞,壞的明明是聶安懷,明明是他啊……
即使看不到臉,但從班羽一聳一聳的肩頭也看得出來他在哭,聶安懷只能保持沉默,靜靜地陪著他。
餅了一會兒,班羽開口了——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對你好,你、你……我還是很討厭你。」夾雜抽噎的宣告,連班羽自己都覺得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听出他語里的軟化,也听出他心意不堅的搖擺,聶安懷莞爾,並沒拆穿他口是心非的謊言。
「我知道。」
第二章
時光荏苒,轉眼間又過了五個年頭。
一樣是在皇宮,一樣是他們從小待到大的書房,不同的是里頭的人、事、物都已在歲月的流轉下悄悄地變了。
「班羽,快過來。」坐在圓桌旁的聶安懷催促道,瞄了身旁的人一眼。「別讓玄雍兄等。」
當初只有兩人同窗共讀的房間加入了第三人,皇上為了拉近幾個小王爺之間的關系,也為了培養他們領導治理的才能,賜下一塊領地要他、班羽以及誠小王爺殷玄雍共同管理,他們約好一旬一會,聚集商討治理大計。
「我的計劃都寫在折子上了,你們先看嘛,看完以後我再過去討論。」躺在貴妃椅上的班羽懶懶地不想起身,抱著軟枕蜷縮咕噥,眼楮都快閉上了。
「班羽……」聶安懷還要再勸,卻被殷玄雍阻下。
「別理他,我們先弄,節省時間。」長他們一歲的殷玄雍擰眉,身為皇太後外孫的他在宮中受盡榮寵,脾氣更是出了名的壞,偏偏只要對上痞到不行的班羽,他一點轍也沒有。
為了彌補結拜兄弟的怠惰,聶安懷只好攬下一切。幸好平時班羽撰寫計劃時他也在旁邊,兩人都會互相討論,他對內容了若指掌,要代班羽發言也不成問題。
听著他們商討的低沉嗓音,班羽眯著眼,透過朦朦朧朧的視線望向他們兩人,一個爾雅俊秀、一個霸氣懾人,視線來回流轉,最後還是落在那道如春風般溫煦的身影上,再也移轉不開。
經過歲月的洗滌,他們都長大了,也不見聶安懷有做什麼特別的改變,他們仍是像平常一樣念書、吵鬧,但他們就是不一樣了。
當年比她矮小的男孩,如今已高出她半個頭,肩變寬、胸膛變得厚實,聲音變得溫醇好听;不像她,腰細、力氣又小,得裹上層層白布,才能束住胸前那逐漸隆起的曲線,還得刻意壓著嗓子,才能掩飾那細膩得像個姑娘家的聲調。
她必須費盡心思,才能讓人覺得她是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聶安懷卻什麼也不用做,舉手投足間便自然流露出一種沈斂的魅力,即使溫文淡漠,也不會有人說他陰柔,反而輕易凝聚了他人艷羨崇拜的目光,他就像個男人,渾然天成的男人。
雖然比起其它女孩兒她算高挑了,但站在他身邊,她還是覺得自己都快被他的身形給淹沒。
這些年,她已懶得跟他爭了,反正再怎麼努力也不會贏他,干脆把那些心思拿來將自己的男子模樣扮演好,她寧可被人說成花心,當個吊兒郎當的紈褲子弟,也比被人懷疑不男不女還來得好。
班羽唇畔浮現一抹自嘲的笑,躺著躺著,還真的快睡著了。感覺有人靠近,她倏地從昏沉轉為清醒,見是宮婢端來茶點,緊繃的心神才又放松下來。
這是她從小鍛煉出來的警覺性,怕被人發現她的秘密,除非有所防備,否則她不讓任何人靠近,唯一能讓她完全放松的只有聶安懷,因為她知道穩重守禮的他不會做出任何讓她猝不及防的逾矩行徑。
「哎呀,是春花姊姊啊,好些日子沒看到你了,我好想你。」班羽坐起身子,俊俏的臉龐笑嘻嘻的,宮婢才將杯盞放下,她就已一把握住那雙來不及收回的手。
「真的嗎?」宮婢羞紅了臉,含笑欣喜的神情不像是為難,反而還比較像暗自竊喜。
可不是?時常出入皇宮的恭、謹兩位小王爺,是公主和宮婢間老掛在嘴上的青年才俊,尤其是謹小王爺,長得俊、嘴巴又甜,常和她們這群宮婢說說笑笑的,完全沒有架子,不少人都希望能被他看上,就算沒資格成為王爺夫人,能夠當上小妾就已心滿意足。
聶安懷聞聲投來視線,深邃的黑眸透露出些許隱含縱容的無奈,暗示著他的不贊同。班羽察覺到了,心里暗哼一聲,更是變本加厲。
「當然啊,你長得這麼美,要忘也忘不掉。」班羽干脆把宮婢拉到身旁坐下,湊近她的臉又看又模,逗得宮婢格格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