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要哭。」
佟念禧听話地,以手背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定了半晌——
「可是,好難……哇……」她趴在他的胸膛嚎陶大哭。
知道她的眼淚一時半刻停不了,朔揚天干脆出借胸膛讓她哭個夠。
餅了一會兒,埋頭在朔揚天胸前的佟念禧哭聲轉小,細細的說話聲才響起。
「都是我……害的,對不對?」她低低地問,略啞的話語里,還帶著吸鼻子的聲音。
「母馬生育跟你無關。」
朔揚天想都不想就直接否決,堅定得令佟念禧真的相信自己帶煞的本命,並非害彤雲不幸的罪魁禍首。
不,不只彤雲的事……
她離開他的胸膛,挺直自己的身子,帶水清眸望進他的黑瞳里,似乎在探查他接下來的話里有幾分真實性。
「我是個會帶來災難的禍水,這樣也無關?」
「無關。
「第二只馬兒也恐怕搶救不活。」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小馬兒也許撐不過今夜。
「不是你的錯。」
「靈州牧場大火,是在拜堂當天發生的。」
「人為疏失。」
「你一回朔府就病了。」
這會兒,朔揚天沉默。
「司徒易死了。」
他還是沉默。
「朔府里都死了人了,你不能這麼肯定了吧?!
我不祥,我真的是個不樣之人、是個掃把星……「佟念禧因這一連串事件和他的沉默,變得毫無自信。
她只剩朔揚天一個親人了,她真的害怕接下來遭遇不幸的,會是她最愛的親人呀!
「別人是別人,不需要把一切都牽扯到你身上。」
「如果我不存在,這些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是不是沒有她,爹、娘、女乃娘就不會這麼早就離開人世?
是不是不嫁入朔家,朔府就不會發生不幸?
佟念禧的眼底又升起水霧,在水霧背面的是敗壞已久的傷口,灑上鹽,劇烈的痛楚又侵襲全身。
「不要說傻話!」朔揚天低咆,擁她人懷,將她收緊在雙臂之中。
這次,他沒有制止自己想撫平她傷痛的沖動,他看見了她眼中的悲痛,罪惡感油然而生,不想去看她受盡折磨的無辜眼神,任沖動導領一切。
「夫君……謝謝你,總是在禧兒最無助的時候拉禧兒一把。」佟念禧哽咽了。
小時候是,成親前是,現下亦是。
「不要謝我。」只因,他也是手刃她美好單純的劊子手之一!
在他懷中的佟念禧輕搖螓首,臉蛋輕輕磨蹭著他胸前的衣料。「我能成為夫君的妻,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快樂。」讓罪孽深重的她嘗到了情滋味……
之前,她怎麼會覺得這份愛情好苦呢?
其實,一點都不苦,只要她回味起來,所有印象都是甜的、喜悅的、美好的令她只想珍藏一生一世!
快樂……
這兩個字讓朔揚天想起許多片段……想起她吃食物時滿足的神情。
想起她熟睡時毫無防備、全然信賴的小臉。
想起她因他而嬌羞火熱。
想起她的噓寒問暖,朔揚天冰封已久的心竟然升起點點暖意。
這就是快樂?他有多久不曾感受?久到幾乎遺忘這種全心溫暖的感覺。
正當朔揚天奮力解開滿腦子迷惑的時候,佟念禧輕輕開口,打斷了兩人各自的沉思。
「夫君,請你休離我,好不好?」
朔揚天一震。「你想離開?」
「對,答應我,好不好?」義無反顧,她又問了一次。
「不好。」在體會了她的好之後,他說什麼都不會讓她離開!
「夫君……」
「我不會答應的。」
「休了我對朔家最好,否則,我無法活得心安理得。」
「不要听信那些謠言!」
「不是謠言,是事實。」
「你——」朔揚天啞口無言,他無將真正的「事實」告訴她,那對她只有更殘酷。
朔揚天的遲疑多多少少還是再一次打擊了佟念禧,她絕望的表情,在他眼里卻成了無法離開的失望。
懊死!她就這麼想月兌離這里?想月兌離他?!
「就算你不存在,有些不幸也早發生過了。」朔揚天幽渺低啞的嗓音,隱含著塵封已久的悲哀。
再一次打開悲哀,承受不堪入目的回憶。
「夫君?」佟念禧想看清他的表情,卻被他緊緊鉗住不能動彈。
他怎麼了?那樣的聲音听起來好……難過,到底怎麼了?
「我不是姚樺的親生兒子,也不是朔家的子孫,充其量,只能算是朔老爺的義子。」
什麼?!佟念禧渾身僵直。
「我娘是名莊稼寡婦,沒有謀生能力的她,帶著我到朔府求差事圖溫飽,我們被留下來了,娘說,要做事才有飯吃,凡事都得勤快地做。我听話了,五歲便跟賬房大叔學算賬。
老爺看我機靈,收我做義子,教了我很多。沒想到一年後,他過世了,沒留下一兒半女,我成了朔家惟一的‘繼承人’。「
「夫君為了報答老爺的恩情,所以將牧場經營得有聲有色?」佟念禧問。
朔揚天輕扯嘴角,沒有回答。
「也或許,我只是為了報仇,才留下。」
「報仇?」佟念禧的心震蕩一下。
「我從下人晉升為朔家的主子,姚樺認為我臉上的胎痕是不祥的徵兆,又加上擔心我娘會危急她的地位,某天派了幾個壯丁制住我的手腳,以刀割除我右臉上成片的黑色胎記,逼我娘仰藥自縊,才會找大夫替我醫治,我娘見我哭喊——」
「不!別說了、別說了……」佟念禧潸潸淚下,仿佛那一刀是割在自己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楚是疼在自己身上。
原來、原來,他臉上的傷疤是那樣子來的,那樣的痛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多麼殘忍!哭喊聲過去,只留下猙獰的傷痕……
「那一年,我才六歲,要說不幸,我不但給我娘帶來不幸,也給我自己帶來不幸!」他自嘲一笑。
听似雲淡風輕的言語,究竟隱含了多少痛、多少恨?無法計量的呀……
「都過去了,不會再有人傷你,不會了……」
佟念禧的蓮臂緊緊回抱住朔揚天的頸項,佔了清淚的唇,不停地輕吻在他的右瞼上,帶著輕吹的氣息,似乎是想減輕他沒有消逝過的疼痛。
靶覺到懷中的小女人竟比他還難過,朔揚天的眼瞳深處,閃過一道少有的溫柔光芒,他竟有股想一輩子珍惜她的。
他抬起她濕濡的下顎,吻上她的櫻唇,吮去她的淚水。
都過去了嗎?
他是否該如禧兒所言,讓一切都過去?
香榻上纏纏綿綿,愁思纏,情絲也纏。
這一夜,朔揚天特別激狂,也特別溫柔,情意在不知不覺中佔滿了心。
第十章
佟念禧想過了,最後還是決定離開。
朔揚天不準,她只好找別的人選。
來到客居,佟念禧想見的人是盂蘭,孟蘭是客人,自然有辦法助她離開。
踏入客居院落,佟念禧看見盂蘭的隨身丫環,蹲坐在距離涼亭不遠的樹下打著盹。
想必孟蘭一定在涼亭內,佟念禧沒有吵醒丫環,悄然走近涼亭,卻發現另一道不屬于女人的高大身影。
「蘭兒?」
佟念禧帶著迷惘踏上涼亭,亭內兩道相黏的身影,霎時狼狽分開。
另一人是誰,佟念禧也看明白了。
「你?!」佟念禧當場驚愣。
「表嫂!」
「夫人,呃……別怕。」
她沒看錯吧?「司徒——」
「噓……」不能大聲嚷嚷的。
司徒易和孟蘭兩人一起把食指放到嘴前,很慎重、很神秘地噓聲。
「你活著?」佟念禧覺得不可思議。
司徒易點點頭。這下有說不完的解釋了,他的頭隱隱作疼。
「蘭兒你也知道?」
「前幾日才知道的。」最該瞞的受害者出現了,孟蘭有點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