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瑟瑟,手里懷抱著一只剛誕生幾日的小羊的年輕女子獨自坐靠在柵欄邊,對拂身的寒風毫無所覺。被天空中緩緩移動的白雲吸引住目光的,羨慕地盯著遠方潔白無瑕的雲兒發愣。
如果能像天上的雲一樣,自由自在地想到哪去、就到哪去,不知道該有多好?
但是,她的臉……的手正要撫上自己的臉,在瞥見自己布滿怪異疤痕的手時,頓時,她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這個模樣能到哪里去呢?留在陰山是最好的吧!三年前師父帶著中毒至深的她離開暗毒門,而師父也因三年前的傷,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三年前、三年前,三年前師父到底被誰所傷?因何故要離開暗毒門?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師父一字也不肯跟她提?
自從離開暗毒門以後,師父不再喂她吃毒、試毒,也不準她過問有關暗毒門的事,難道師父不希望她成為「毒師」嗎?她畢竟在暗毒門長大,當然想知道這令她疑惑的一切。
不過,不再以身試毒的她,近一年來,她能清楚感覺到體內發生的變化。她體內潛藏的各種毒性正逐漸中和,更奇妙的是,毒性調和之時,她的體內雖然會呈現中毒時的痛苦,但是她的皮膚卻會恢復正常。首次知悉此事的師父也大為驚奇,而當時,她卻是第一次在師父眼中看到真心的微笑,這又是為什麼?
算了!再想也想不出什麼結果,只會讓她徒增想問清楚一切的罷了!而師父……並不喜歡她問。
放下懷中的小羊兒,起身拍拍身上的草肩,把一瓶今早擠好的新鮮羊乳抱回離此不遠的木屋。
走沒幾步,突然感到一陣心絞,疼得讓瓶子自她手中滑落,鏗地——陶瓶碎裂在地上。
怎麼回事?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師父!
沒有心思管被她打翻的羊乳,想都沒想,提起裙擺就往木屋奔去。
一進門,她看到的是翱恩抱著月復部痛苦地半蜷在牆邊,嘴角不斷流出黑紅的血,地上一攤怵目驚心的血跡更是令差點昏厥。
「師父!您怎麼了?怎麼會流這麼多血……」焦急地跑到翱恩身邊攙扶起他,不停地用手去擦拭他嘴角邊汨汨而出的濃稠血液。
「師父?原來大師兄你什麼都還沒說。」一個沙啞的女音低低響起。
「英雅,他已經不配讓我們稱他一聲師兄了。」另一個男人不帶感情地輕斥之前說話的女人。
沒說什麼?不配稱師兄?听到熟悉聲音的抬起頭來,赫然發現屋里有另外兩人,不是別人,正是暗毒門的長輩們。
「盧咄師叔、英雅師姑!」
「湅玥,你跟著翱恩叛離暗毒門,早不是暗毒門的人,不必再裝有禮了!」盧咄也不給好臉色看。「你住口!咳咳……」翱恩看到疑惑的眼神,便阻止盧咄說下去。
「師父,是誰把您傷成這樣?」焦急地拍著翱恩的背,幫他順氣。
叛離暗毒門?師叔指的是師父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不是傷他,背叛師門的叛徒,惟一的下場就是這樣。」女人再度開口。
背叛師門,惟一下場……以蝕骨的劇毒消滅……形體!
搖頭大聲說道︰「不!不可能的!師父不會背叛師門的!師父,您告訴他們,您沒有背叛師門呀!不……」
「玥兒……」看到心慌的樣子,翱恩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到底害了這個好女孩有多深?
「玥兒呀,你又不是小娃兒,都十八歲了還認賊作師?看看你們師徒情深的樣子,你曉不曉得有多可笑!」盧咄出言諷刺。
「二師兄,這不是我們來此的目的!」女人再度開口。
「我這是在幫玥兒啊!畢竟我也看著玥兒長大,實在是不忍心看她就這樣被蒙在天大的謊言里。」盧咄的假好心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來。
「你!」翱恩倏地瞪大眼。
「我盧咄不是那麼不講理之人,既然你師父什麼都不告訴你,我只好當一次壞人。你的爹娘就是你喊了十八年的師父親手殺死的,然後你被抱回暗毒門里養大。哼!沒想到暗毒門中堪稱最狠絕的翱恩居然饒你一死,讓你多活了十幾年,根本是個大善人了!喔!不不不,他這樣才叫狠毒,折騰了你十八年。翱恩,我不得不佩服你對付敵人的手法,夠狠,我真該學學,哈哈哈!」盧咄明褒暗貶地嘲笑翱恩,一點也不念幾十年的師兄弟之情。
爹娘被師父……壓根不敢想「殺死」這兩個字,她不信地看向英雅。「師姑,那不是真的,對不對?」
英雅輕諷。「你就別再自我安慰了。」
得不到回應,又轉向翱恩尋求支持。「告訴玥兒,師叔說的不是真的……」
緊咬著牙根的翱恩緊閉雙眼,身心均受著巨大的折磨。
「您回答玥兒呀!」師父不為自己辯解,難道是……事實!
「玥兒,你師父都默認了,還有什麼好回答的!」英雅不屑地瞥了眼。
「咳咳……嘔——」翱恩憂極攻心,又吐了一大口黑血出來。
「師父!」的腦中一片空白,又急又慌的心情亂成一團,只能憑著她的感情行事。師父教養了她十八年,這樣的感情她能說斷就斷嗎!而且是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翱恩,你就說些什麼吧!安慰安慰你的玥兒呀!她不會責怪一個將死之人的。」盧咄揚起勝利的微笑。除掉了翱恩,還怕自己將來得不到掌門之位嗎!
翱恩扯開一抹苦笑。該說的都被盧咄說盡了,他還能說什麼?是他自己選擇離開暗毒門,此劫難逃是必然,但是,他絕不讓玥兒犧牲,說什麼也不可以!他必須幫她月兌離暗毒門!
翱恩暗暗凝聚體內所剩無幾的內力,朝盧咄和英雅灑出藍色粉末,另一手拉起破窗而出。熟知毒性的盧咄及英雅連忙閑氣退離毒粉,等混亂一過,發現翱恩和兩人已經逃走,不知去向。
「可惡,他們一定還離這里不遠!」盧咄率先沖出小屋,他不是擔心翱恩死不成,而是他要一件翱恩從不離身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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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蹣跚的步伐到了樹林一處,翱恩終于支撐不住,撫著胸口,倒在一棵大樹旁。
「玥兒回頭求師叔、師姑給您解藥,您撐著點……」此時湅玥無心于自己的身世、無心于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她只是緊緊地攙扶著翱恩,深怕一松手,她會永遠失去惟一如親人的師父。
「玥兒,不可以去!你若明白‘毒師一出,尸骨無存’的規令就別去!」翱恩用盡力氣訓斥徒兒。他們既以「毒師」之姿而來,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他不能讓兒去送死。
「師父……」強忍的淚水終于滑落,哽咽的哭聲听起來格外令人心疼。
「你還肯喊我一聲師父,我已心滿意足。」翱恩深知自己的生命力漸消,他繼續說道!「二十年前,你爹從我手中奪走了你娘,兩年後生下你,生活卻清苦不堪,我氣不過你爹讓你娘過得如此狼狽,我毒殺了你爹,卻沒想到你娘卻跟著自盡……我從沒後悔我所做過的任何一事,這輩子,我惟一後悔的就是……沒殺了你,而把你帶回暗毒門,還把畢生所學傳授予你,如今卻讓你陷入危險之中……你若還認我當……師父……就離開暗毒門……遠遠的……別讓他們……找到你……咳——」翱恩斷斷續續的言語中,道出了過往的情仇,亦道出了此刻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