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臉震驚的看著故居廢墟,「她死了,她死了?她為什麼會死,為什麼會瘋?我離開了,她不是應該很開心嗎?」
老婦人仿佛沒听見她的話,仍舊繼續說著,「可憐啊!當年她打女兒打得可厲害了,可有什麼辦法,不打得她離開,以後又是當妓女的命。娼門出婊子,千古都是這樣,想從良,難啊!」
「你說什麼?」
她不相信地看著老婦人,嗓音不自覺提高幾度,「你說她打女兒是為了她女兒好?」
「那是當然嘍,明明心疼得要死,每次打完都偷偷躲起來哭,有次她女兒在水缸溺水,她拚了命地把孩子救上來後,卻硬要我充當救命恩人……」
段微瀾顫巍巍的扶著石牆。她錯了,她一直都是錯的,原來自己並不是一無所有,她也曾經擁有過一份用心良苦的母愛。
「娘!娘──」
她忽然瘋了似的沖進屋子,斷垣殘壁間,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沒有。在潮蟲和青苔之間,是一塊塊朽掉的木塊和斷磚,只要輕輕一推就倒,就像她心里倒塌的怨恨。
往事一幕幕回溯,有個笨拙的母親,用著另外一種方式努力愛著自己的孩子,最後卻在孩子的怨恨中死去。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啊。
她跪在當年罰跪挨打的地方,眼前一片模糊。
老婦人看她失常的樣子,不禁遲疑地問︰「姑娘你是……」
她慢慢撕下面具,淚眼蒙地看著老婦人,等待她認出自己。
老婦人仔細看了看,倒吸一口冷氣猛退一步,忽然丟開拐杖踉蹌地邊跑邊喊,「魔女段微瀾來了,快來人啊!二十萬兩銀子……」
聲音越來越遠,段微瀾一臉驚愕,隨即又釋然了。十多年不見,誰會記得她?反倒是懸賞她的畫像四處都是,有這樣的反應也沒什麼奇怪的。
不屬于自己的拚命去爭,屬于自己的又沒把握,這樣的命運真是可悲可笑。她緩緩躺下來,閉上眼楮面對青天等待人來抓她。
鼻息間竄入一片熟悉的味道,可是天是藍的,心是無色的,一切都有了圓滿。段微瀾輕輕笑。人算果然不如天算,這樣的結局應該算是最好的交代了。
夏日的陽光忽然被一道陰影遮住,她嘲諷的苦笑了下。來得真快,二十萬兩銀子的吸引力果然驚人。
無所謂地睜開眼楮,卻被眼前放大的俊臉給嚇了一跳。
完美無缺的面孔,斯文的束發,散發的氣質憂郁中帶著深情款款……等等,這樣的形容詞最近經常出現在某個人身上,她瞪著本來就很大的眼,心想眼前這個看起來相當高雅的男人是否真是東伯男?
不等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太陽曬暈了,眼前的俊臉已興奮開口,「微瀾妹妹,我終于找到你了……」
泫然欲泣的埋怨語調終于讓她肯定,這個虛有其表的家伙就是那只孔雀沒錯。她沒好氣的推開他想蹭過來的腦袋,迅速的坐起身,打量四周的一片安靜,不禁有些惱怒他打亂了自己的情緒。
現在別說自暴自棄,連自殺她都沒心情了。
倏地站起來向巷外走去,段微瀾忿忿的問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舍不得換裝嗎?」
東伯男連忙狗腿的搖著扇子幫她解暑,嘴里委屈的說︰「哪有舍不得,我是去換衣服了,不過這頭發老是梳不好,所以才耽擱到現在。」
頭發?她忽然停住腳步,不顧他差點撞到回身的自己,仔細地打量著他。
月牙白的長衫,里面沒再神經的穿上艷色中衣,也沒在身上亂寫些奇怪字眼,原本亂得很有個性的一把長發,如今都規矩的束在一起,連簪子都是很樸素的柳木質地,手中稀奇古怪的扇子則被一把普通的白色折扇取代。
他現在看起來正常極了,但若被認識他的人看到,反而會覺得天將變色,因為東伯男怎麼可能和樸素搭上關系!可不認識他的人看到他也會覺得不正常,因為他實在太俊美了,至少光就這個外表,便有一半以上的女人會想入非非。
她發覺自己也有點想入非非,于是惱羞成怒的轉過身繼續向前走,跟在後頭的東伯男本來傻笑著幫她扇涼,這下也急忙跟上,不知道自己又怎麼惹她生氣了。
「微瀾妹妹,等等我,微瀾妹妹……」
聲音漸遠,當他們消失在小巷盡頭時,一群人正好從另一頭涌入,浩浩蕩蕩的來到那間廢墟大聲叫囂。
「魔女快出來!」
「你爺爺我在等你!」
正在叫嚷,忽然某處傳來牆倒塌的聲音,嚇得一堆人立刻從原路抱頭鼠竄,嘴里則尖叫著,「魔女殺人了,魔女殺人了……」
而方才那個老婦人怔怔的站在一處倒塌的矮牆後,抓著一個飯勺喃喃自語著,「我不過想拿這個回家用而已……」只是不小心推倒一處矮牆,他們有必要嚇成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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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瀾妹妹,你走這邊不對吧?」東伯男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後。
「那我該走哪兒?!」她沒好氣地問。
「比如其他故地啊……」
段微瀾猛地定住,幽幽地說︰「我八歲之前都是在這個小巷生活,後來就長住梅園。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有什麼好看的?」
他一臉詫異地問︰「你不是說你去過什麼管什麼的家里嗎?」
她一愣,然後釋然一笑,「那不過是為了找人順路去的,去的時候本以為可以見到故人,不過我到的時候已經是一片焦土,急忙地找人,沒想到……」沒想到卻看見歐陽墨林和管柔柔在一起。
本來聒噪的男人瞬間安靜下來,低聲喃喃道︰「原來你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麼?」她皺眉問他。
東伯男馬上換上嘻皮笑臉的樣子,湊上前說︰「不知道我有多愛慕微瀾妹妹你啊!」
「……」他又再裝瘋賣傻了。
段微瀾翻了個白眼繼續快步向前走著,直至來到城外的小山坡上。
回春城臨水而居,浩蕩的江水和連綿的群山將回春城小心地包圍起來。這里是她的童年,是那個曾經還不是魔女的她所生長的地方,這個小山坡也是她每次趁母親接客溜出來玩耍的地方,面對著日夜流淌的大江,總會覺得所有的煩惱都將被洶涌的江水給帶走。
江水中可有她母親的尸骨?瘋掉的母親為什麼會來這個土坡?面對江水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又是為了什麼落水而亡?
不過這樣也好,讓江水幫她洗得清清白白的,下輩子不再受苦了。
東伯男在她身後晃了許久,嘆氣道︰「微瀾妹妹,你不是想跳下去吧?」她看了許久,不曉得是不是在計算跳下去的角度。
橫了他一眼,她繼續向前走了一步。看著這樣浩蕩的江面,她忽然有種重生的感覺。
她忍不住輕聲問自己,「現在重新開始會不會太晚?」
「不會晚,」東伯男連忙出聲,「現在回去吃飯剛剛好。」打扮了半天,又走了半天的路,他現在真的餓了。
段微瀾真的非常想打人,卻只是無語地望著他。
而他被看得有些心花怒放,抓住她的手深情地道︰「我知道這兒風景很好,微瀾妹妹定是想和我在這片山景水色中增進感情,可是餓到了你,我會很心疼……疼──疼──」
她毫不心軟地抬腳將他踢下山坡,在一連串的滾動中,東伯男話中的最後一個「疼」字,斷斷續續的越滾越遠,越滾越長……
不帶憐憫的看著他滾下去的身影,忽然覺得人生真是充滿變數,每個人都無法預料下一刻會遇到什麼?就像那個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孔雀一樣,他有些瘋,有些傻,但卻總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那樣的人或許才是最適合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