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走在街上,我隨意抬頭看看自己的房間。窗戶溜出一點燈光,以為自己忘了關燈,可是,馬上就知道是奈月來了。
奈月這副睥性,看見家里雜七亂八的,就準要拼命打掃執拾吧?我想起她穿上圍裙,忙著抹這抹那的姿態。我喜歡這樣的她。可是,現在怎麼了?光是想像,就有一股濃稠的憂郁襲人來。我收起腳步,在夜色里走上回頭路。
走進車站前的彈珠店。我本來就無心,那台彈珠機也像看透我似的,一眨眼五千日元就不翼而飛。錢花光了,我走出店鋪,朝家的相反方向走。我不要跟奈月在路上撞個滿懷。晃晃蕩蕩,就蹈到井之頭公園去,我坐在長椅上。
一對貌似高中生的情侶,坐在附近的長椅上。那個女生似乎誤會我是偷窺狂,馬上高度戒備,趕忙拽著那個男生離開。沒有錢上酒店吧?不要緊!聊聊天、散散步,氣氛好就找個隱蔽的地方親一親。這點工夫,我花三天就成了。
沒有星光。夜空給彎彎折折的枝椏剪成黑黝黝的片片斷斷。我拉開杯裝酒的蓋子,把酒送到嘴邊。真好喝,能喝酒真好。不懂喝就是真正的無所事事。
我懂奈月擔心。她在電話錄音機里留話多遍了。我想她準找上公司,已經知道我沒有上班。
我知道一定要交代清楚的,這是義務,卻也是一場災難!要打從哪兒說起來?跟上司「癩蛤蟆」合不來?合約吹了?還是乘火車上班要倒胃?
就算我都抖出來了,就是沒有信心把自己的心情準確無誤地告訴她。我自己都搞不通為甚麼不上班呢?答案是不想不要,就這麼簡單。可是,問題卻會由此接踵而來。
那麼,到底為甚麼不想上班?
奈月的好意,卻成了我的負擔。她不能夠甩開我不管,大概這樣做會覺得內疚吧!但她卻想不通,這只是自我滿足的行為罷了。為了讓她滿意,我不得不接受她的關心體貼。她會送上嚴刑迫供,因為她相信這種質問就是關懷,沒有其他竅門。
凌晨兩點鐘左右,我返回家里。先確定房間的燈都關掉了,我才進去。里面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張床都收拾整齊了,陽台晾放了洗好的衣物。我看到桌子上擱了字條。
「我一直等,等到十一點,今晚我先回去。好擔心,給我電話。」
我用左手把它捏成皺巴巴的一團,乾掉最後一杯酒。
又過了數天。
門鈴一聲一聲的愈發清晰,我不讓自己睜開眼楮,這種不爽快教我躲在床上直憋氣。眯縫著眼看看枕邊的時鐘、才十點罷了,還是大清早呀!不管了。
門鈐卻響不停。速遞?還是來收報紙費?現在是迫著我起床。我的氣息透出酒臭。
打開大門,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我要好一會兒才定過神來,看見他原來是公司的前輩大矢。
「怎麼了?原來還活著!」
大矢咧嘴笑了。
「你好……」
我不由得低下頭來。
「讓我進去呀!」
大矢在我身旁走過,逕自進去了。
「你住的地方滿舒適呢!」
他游目四顧,就在桌邊坐下來。
「有沒有啤酒?不管了,我不要麥茶,來一罐啤酒最好。」
「好。」
我打開冰箱。走運了,還有一罐,我拿出來。「嚓」一聲拉開蓋子,大矢就這樣子喝起來。
我這時才發現自己一身襯衫短褲,就拽著牛仔褲上洗手間去。換過衣服,再洗個臉。
「真好喝!大白天喝啤酒真痛快,你可以隨時隨地喝個夠,羨慕死了!」
大矢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來。我劈劈啪啪朝自己臉頰打,好讓自己清醒過來,然後走出洗手間,在大矢跟前坐下來。
「好了,你到底打甚麼主意?」
大矢抱著胳膊直勾勾地看著我。
「不光是躲懶不上班那麼簡單吧?」
「我想也快要遞辭職信。」
「唔,辭職不干?」
「是。我不適合當上班族。我明白得很。」
「有甚麼打算?」
「還沒有決定。」
「天真!」
大矢一句直截丁當地栽進來。這種武斷的語調,教我有點氣結、卻也噎住了不做聲。
「甚麼不適合當上班族,說穿了,就是瞧進藤課長不順眼吧?也覺得合約砸了丟人現眼吧?所以乾脆不上班了?」
「你要這樣說,我也沒有反駁余地,因這些都是事實。可是,不光是這些原因。
我已經不行了,對現在的工作都沒有熱情了。」
「任誰都不會對自己的工作擁有百份百的熱情呀!大家還不是埋頭苦干。」
「我連拼搏的力氣都沒有,就是覺得不再在乎甚麼工作不工作廠。人家要說這是自甘墮落都無所謂。」
「別逃避了。」
大矢說看夾雜嘆息。
「你不是說過嗎?你要我活得自由自在。也說過,如果沒有妻兒,就要不干辭職。反正我獨身,沒有負擔責任,正好辭職。」我說。
大矢乾掉剩下的啤酒。我不做聲看著他。他把空罐子擱在桌于上。
「如果你真心要辭職,我也不會硬要攔住你。可是,我就反對你亂打亂沖亂辭職,你不知道自己要干甚麼,也沒有甚麼目標,明明是找不著方向。」
「我也開始尋找了。所以,需要這麼_段空白時間讓自己想清楚。」
「那麼,想透了沒有?」
「這點時問還不夠哩。」
「那你甚麼時候才想通?一個月?一年?也許要花十年呢!這段日子,錢花光了,還不是要另找工作?到處都是惹人嫌的上司,也要忍氣吞聲。干下去,時間溜走,原來的熱誠拼勁又漸漸消失,到頭來也只是一個輪流轉。」
「不試試看就不知道呀!」
「為甚麼不肯留在公司,一邊工作,一邊找尋自己的方向呢?我早說了,不打算阻止你辭職,卻希望你找到方向再說。」
「……」
「你別擔心了。O公司那樁事情總算告一段落,跟貨倉那邊也交代清楚。嗯,長難免會嘮嘮叨叨,當是耳邊風不就好了?」
「可是,大矢……」
「嗯,听我說。我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上班奴,沒辦法像你一樣灑月兌,說走就走。不過,我也懂,漫無目的的家伙就只會給淘汰,听清楚了沒有,給淘汰。」
我看著大矢離去的身影。很感激他對我的關心。想不到他處處為我著想,實在感到意外。
一陣慚愧涌上心頭,我抓抓腦勺兒。說甚麼抱著熱誠朝自己的目標努力,這種話溜到唇邊也覺得無地自容。藉口罷了,矯揉造作罷了。我只是不願意工作。一張嘴說得動听,美化了事實,大矢卻徹底地戳破了。
不過,給看穿識破的結局都是一樣。我已經無心再返回公司去。就算沒有目標方向都好,總之辭職,已經成了我現在的目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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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我默在家襄,直至黃昏。外面的夏蟬竭盡最後一點力鳴叫,听進耳朵里卻像是哭泣。夏季已經結束了。
天色昏暗下來,我就離家出去。腦袋里淨是想著喝酒,順道便到銀行去提點錢。
活期存款還有十萬日元左右,我想也快要打定期存款的主意了。交房租的日子也迫近了。
最近,我老是光顧車站前的一家小酒館。我走進去,點了啤酒和燒雞肉串。一點食欲都沒有,卻還是知道肚子餓。
呆了一會兒,有兩個上班族走進來,大概跟我同齡。一坐在我身旁,就絮絮叨叨地講不停,上司客戶同事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