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起來了……」
「如果我繼續工作,說不定可以攀上這樣的位置。我們的工作能力可是不相伯仲的。不,我還要比她強。在編輯會議上,就多采納我的意見。」
我模不透媽媽為其麼要兜起這些陳年舊事。
「那個同事怎麼了?」
「那個時候,她也喜歡爸爸。她卻不肯放棄工作,爸爸就不曾為她動心。」
應該不會吧?
「難道爸爸跟她?」
「對、爸爸跟她一起了。」
「……」
媽媽咬緊嘴唇。
「家務全落在我的頭上來,為他生孩子,替他照顧女乃女乃,人生的一切麻煩都壓在我身上了,現在他卻說要跟佳代子結婚!他把我困在家里,現在卻要逃之夭夭,要邁步另一個人生!哪有這麼自私的!我才不要讓他得逞!絕對不會由他胡來!」
我目不轉楮地盯著媽媽。她木無表情,眼神空洞,眼楮都不眨一下。我搜不出半句話來。盡避讓我說了,三言兩語在媽媽過去沉重的年年月月里,就是沒有半點價值吧?
媽媽終於收拾給剪碎了的拼布。
「快去睡覺。」
「可是……」
「別說了,快睡。」
我也只好順從她。
登上二樓,我在千穗的房間跟前佇著。喚她卻沒有半點反應。我試看輕輕推開房門,看見床上被子脹脹的,微微顫抖。她嘴巴要強,卻是傷透了心。
兒時的記憶夾著一陣苦澀兜上心頭。曾幾何時,只要給爸媽擁進懷里,甚麼不安恐懼都會消失。任你多眷戀那些幸福日子,都已經一去不復返。這個家漸漸毀了,壞了,慢慢消失。
餅了三天。
媽媽再也沒有踫過那些拼布,倒算是平靜過來了。千穗也如常上大學。
媽媽不再提起「離婚」兩個字。看來,她已經捏穩主意不肯退讓。這種狀態還要繼續膠著吧?結婚二十六年,身為我們的母親、人家的妻子,一個女人,就光憑一張紙來清算筒中的年年月月,你教她怎麼可以一下子把生活方向調整過來?
我一直想,愈想就愈覺得爸爸可惡。要是那個女的是青春少女還好過一點,卻竟然是媽媽的朋友,這可是徹徹底底違反規則了。
我放下工作,跑到一樓接待處,用公共電話給爸爸打過去了。我一直瞞著媽媽,跟爸爸用這種方式斷斷續續地保持聯絡。
爸爸接听了,他馬上問起媽媽。
「媽媽怎麼了?」
聲音包含了沉痛。
「那份離婚協議讓她大受打擊。那個晚上情緒有點不穩,現在總算平靜下來。
「是嗎……」
「跟你一起生活的女人,是媽媽的朋友?」
「知道了?」
「听說是媽媽獨身時候,一起工作的明友。」
「呀呀,就是這麼一回事。」
「爸爸,你未免太過分了!如果你替媽著想,就根奉干不出這種事情來!」
「我對不起媽媽,當然,也對不起你們。」
「爸爸,真的無法補救了嗎?跟媽媽就不可能重新來過?」
「對不起……」
這句話不知道說了多少遍。這一陣子,爸爸就淨是賠罪。他們是我的父母,兩人的關系卻沒有我幫得上忙的余地。
「讓我踫個面。」
「哦?」
「讓我跟那個女人見個面。」
「奈月……」
「我想看看地。好想知道一個教爸爸甘心拋棄妻女一起生活的,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
「你擔心我會惡言相向?」
「不是,我不介意你們踫面。你要說甚麼都不要緊,我只怕會讓你難受難堪罷了。」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爸爸想了半晌,最後還是答應了。
「明白了,過幾天我會聯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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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我接到爸爸的電話。他說星期六三點鐘,銀座某家灑店的咖啡室。明明是我自己提出來的,現在卻有點畏縮了。爸爸馬亡察覺出來,就說取消都可以,我卻不要放棄。「我去。」短短的一句回答,說完就掛線。
到了那一天。
我踏進酒店,大門的接待員那張笑瞼幫了我_把。地氈軟綿綿的很有彈性,踏在上面感覺舒服。拐向左邊就是咖啡室,我朝它走去。
我跟侍應生說好,已經約了人,就馬上尋找爸爸的蹤影。我緊張得有點步履踉蹌。走到差不多中間的位置,我看見爸爸了。他也認出我,從沙發上站起來。還有一個女人也跟著站起來了。我的眼神畏怯不定,無法清楚捕捉那個女人的形象,就只管走近他們。
「這是我的女兒,奈月。」
爸爸給我們介紹,我默默垂下頭來。
「我是岡部佳代子。」
我隨著聲音抬起頭來,跟她的視線踫上了。她一臉祥和,嘴角甚至牽起笑意。不年輕了,也不漂亮。不過,一襲貼身剪裁的灰色套裝,就教她顯得沉穩有智慧,渾身上下散發對生命的自信。
我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杯女乃茶。也不懂要怎樣打開話匣子,我像是盯看怪物似的,目不轉楮地看著擱在膝蓋上的一雙手。
「也許你都忘了,小時候,就是你上幼兒園之前,我們已經踫過面了。」
那個女人這麼說。
「你媽媽說,你有過敏癥,為你張羅飲食就要費盡心思廠。妹妹千穗才出生不久,她真操心得不得了。」
「現在才是糟透。」
我送她短短的_句,她也接不上話了。
爸爸不做聲抱著胳膊,盯著天花板。他不抽煙的,看來就有點不知道如何自處。
三人的空間就像給一層雲母似的脆弱薄層裹起來,只消一句話,薄層就要啪喇啪喇剝落。彼此無法靠近。就算是爸爸,我也覺得跟他有著前所未有的距離。
坐在爸爸和這個女人跟前,腦海里
盡是討厭的想像。爸爸為了這個女人拋棄我們?他跟這個女人生活,跟這個女人親吻親熱。我覺得惡心。
「福山。」
听到自己的名字馬上抬起頭來。原來不是喚我,是叫爸爸。
「可以的話,我想跟奈月單獨談一談。」
爸爸一瞼為難。這個女人,一定是看穿了我的想像吧?爸爸瞄著我,我點點頭。這樣子我倒是輕松多了。
「是嗎?那麼我走了。奈月,明天給我電話。」
「好。」
爸爸就離開咖啡室了。我跟這個女人面對面坐著。心里是千言萬語。不光是我的,還包含了媽媽和千穗心里的一筐話。可就是無法宣諸于口,這點有口難言的苦叫我心煩意亂。無言的時間任地流淌。
「不用急,慢慢來,把心里的話逐一說出來好了。」女人說。
我先吸了一口氣,提出第一個問題。
「我們早就認識,就在他跟你媽媽結婚以前。」
「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起來,大概是七年前吧,我們開始交往。你爸爸任職的公司,是我們雜志的廣告客戶,我們就踫上了。久別重逢,總教人份外懷念。」
這個女人把咖啡杯送到嘴邊。可是,早就喝光了,她頓時顯得怔忡不安似的。我
看這個女人心里也滿緊張。
「听說你跟媽媽是朋友。」
「嗯,非常要好。」
「為什麼要爭朋友的丈夫?」
「我也不想的。」
「可是,事實放在跟前了。」
「說的也是。」
「單刀直入好了。還我爸爸。」
這個女人跟侍應生揚手,再要一杯咖啡。她用眼神示意,問我要不要,我搖頭。
侍應生提著銀壺為她斟咖啡。她拿起蒸氣裊繞的咖啡杯,呷了一口,像是定過神來。她還沒有回答。
「听說你現在當上總編輯,每天埋首工作。媽媽可是一無所有,她只能夠在家里當個主婦。你當年就是不肯放棄工作沒有跟爸爸結婚吧?你一直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現在就別再從媽媽那里攫去爸爸了!我不願意媽媽這二十六年的光陰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