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們的謙謙會跟正常的小朋友一樣,在充滿著父親與母親的愛里面長大──」
他叨叨絮絮地說著,把照片擁在懷里,緊緊地,一股濃濃的愁緒與沉思愈陷愈深……
在這醫院里,誰也不知道照片里究竟是誰。從來沒有人問,也沒人敢問,連至親的秘書也只約略知道,那是一個幾乎比梁若寒的生命還重要的人物,或許是他深愛的女人,也可能就是他三歲兒子的媽。
然而,這終究是個不能提起的話題,醫院里上上下下只敢在他背後竊竊私語,來自各方的臆測千奇百怪莫衷一是,不管外面怎麼傳得天花亂墜,關于那張照片、關于孩子的身世,梁若寒抵死絕口不提。
或許,每個人心里都有不能觸踫的傷口吧!
就算他頂著名醫的光環,坐擁價值連城的財富,他畢竟不是神,也只是個血肉之軀,對于不能觸踫的傷口,留給時間去醫治,或許是最好的方法。
此時,他的秘書已在辦公室外面鵠立等候許久了,她不敢打擾他的心靈靜坐時間,卻因為一通重要的電話,她非要通報到不可。
「梁院長──」等到不能再等,秘書還是敲了院長室的門。
「有事嗎?」快速喚回散逸的魂魄意識,收回盈眶的淚意,梁若寒在幾秒鐘之內恢復正常。
「不好意思打擾您了。」秘書為他端上熱騰騰的咖啡及充饑的點心,恭敬地勸道︰「梁院長,您連續在手術房里待了好幾個小時,該吃點東西了。」
「嗯。謝謝妳。」梁若寒點點頭,端起咖啡,公事化地問道︰「應該還有別的事吧?!」
「是的。方才程小姐來過電話,說您公子在幼兒園里好像有點什麼事情,她希望您有空給她回個電話。」
「謙謙有事?」一提到兒子,他整個精神繃緊。「我知道了,謝謝妳。沒其它事的話,先去忙吧!」
打發掉秘書,他匆匆撥了家里的電話,就像普天下任何一位父親,孩子的事比任何天塌下來的事還重要。
「芸舫……謙謙怎麼了?他又惹什麼禍了?」他自然地喊出她的名字,彷佛她就是在守候在家里的賢慧妻子。
「呃──沒什麼,老師說他中午不肯睡午覺,吵著要回家。」程芸舫不習慣跟他太過親近,對他說話總是維持著下屬對上司的態度。
「現在呢?妳把他接回家了嗎?」
「沒有,我跟他在電話里聊了幾句,哄了他好一會兒,孩子嘛……鬧一下子就過去了。」帶孩子算是她的專業,她的話語里充滿自信。
「哦。那──沒事了?」
不自覺地,梁若寒希望能和她再多聊幾句,只要是除了孩子以外的話題,說什麼都好,就是想多听听她的聲音。
「對啊!沒事了。」程芸舫卻仍然稟持原則,除了「工作」以外,廢話不多說半句。
「嗯。妳一個人,留在家里……都還好吧?有沒有缺什麼?」
完全不同于他平日利落干脆的個性,梁若寒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很「婆媽」地努力找話題跟她閑扯亂聊。
「啊?我?」程芸舫當下有幾秒鐘的不解,不明白他究竟在問什麼。「你問的好奇怪哦?我當然很好啊,利用孩子不在的時間,我得準備晚上要給他上課的東西了。」
「那好。那──我就不打擾妳備課了。嗯,那……再見。」梁若寒有點窘迫地掛掉電話。
之後的片刻,他腦海里嗡嗡作響,空白了好幾分鐘──他懷疑自己是否入戲太深?本來就是為了孩子而搏命演出的「美好家庭」戲,他莫名對孩子的代理媽媽牽腸掛肚是怎麼回事?
難道,他一手自導自演的「完美家庭劇」里,竟已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移情作用,當真把她當作理想中陪伴一生的親密伴侶?
是嗎?真的會因為眼前的燈光蒙蒙,氣氛太好,而陷落許久不敢觸踫的感情漩渦?他早就視感情為無物、視男女為糞土了,不是嗎?
念頭一轉,他又想起在墾丁的那個夜晚,謐靜的深更時分,同室的他們各自沉睡,輾轉反側的自己卻一直被她隱隱散發的暗香煽惑──
還有,那天在醫院里意外地目睹了她的哀愁,知道了她不為人知的堅毅孤詣,心底堆積的情愫更是不尋常的深厚難解,他舍不得她痛苦,更希望看到她臉上堆滿笑容。
哎,到底怎麼了?天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誰有答案?告訴我……
閉上眼,梁若寒用力一甩頭,什麼也不願再想下去了。拿起桌面上對他柔和微笑的照片,他幽幽地吐了口長氣,低低問道︰
「不會吧?這是你的安排嗎?!不會吧?拜托別鬧了……」
把梁佑謙帶回台北就學安置,轉眼間過了兩個禮拜。
短短十多天,卻彷佛熬了半世紀那麼久,程芸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搞定了梁家那頭小霸王。
好不容易偷得了半日的空檔,她跟好姐妹共聚午餐,順道一吐連日來的陰郁苦悶……
「怎麼樣?當了幾天闊少爺的媽,滋味還不錯吧?」
齊嫻君在家里煮了兩人求學時期,最喜歡下廚自制的「白酒蛤蜊意大利面」,調上兩杯她自創的水果雞尾酒。
放松緊繃情緒,品嘗閨中密友親手下廚的杰作,菜色雖然家常簡單,卻讓程芸舫疲勞了快兩星期的神經整個兒放松、舒坦了許多──
「拜托!妳就別再提了……好不容易小表頭終于上了軌道,今天一早上幼兒園女圭女圭車前,不再給我呼天搶地兼鬼哭神號,我才有辦法偷空跟妳共進午餐耶!」
說起她的「衣食父母」──那個超級難搞的小惡魔,程芸舫簡直要精神崩潰!
小小梁佑謙自幼被阿滿寵得不象話,活似沒有經歷人類文明的小野人,破壞力超強不說,上幼兒園前必須有的基本的規矩一丁點也沒有!
為了教會他成為名符其實的「名醫」之子,程芸舫耗盡所有的耐心,也幾乎要被「兒子」的調皮難搞給逼到想棄械投降……
「啊!啊!一切辛苦,一切苦難,都是『為著十萬塊啦』!」齊嫻君以夸張的曲調,挖苦地唱起一段台語老歌。
「厚!妳這算什麼?挖苦朋友啊?這麼沒同情心!」程芸舫放下刀叉,有苦難言地搖頭嘆息不能止。
「這位豪門夫人,您此話差矣──」齊嫻君甩起衣袖,俏皮地學著古裝戲里丫鬟的動作。「誰不知啊,那梁大夫身為台灣最帥、最有錢的整型醫師,旗下診所日進斗金,您現今手心里掌握的正是他唯一的命根子,可以想見將來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啊!」
「切!說的比唱的好听。我哪敢想什麼榮華富貴,不要出啥岔子而被老板罰跪就偷笑了!」
「不會啦──芸舫,妳就是杞人憂天又愛抱怨!也不想想看,梁家少爺這麼優的待遇環境,足夠我羨慕得口水流一地,外加滿腔妒火嫉妒得發狂──」
「妳是想錢想到發狂吧?」程芸舫直接了當地道︰「這種錢不好賺耶!嫻君,那孩子是個小惡魔,天知道他有多磨人?什麼東西讓他拿到手全可以拆得支離破碎不打緊,每天晚上非要折騰妳幾個小時才肯乖乖睡覺……哎,連續幾天睡不好,我都快神經衰弱了。」
一邊吃著好友的「愛心面」,程芸舫心力交瘁,一邊打著哈欠。
「喂喂喂!妳還敢嫌哦?妳的好朋友我啊,口袋再不進帳的話,差不多要去家事公司應征打掃阿桑了。」工作情場皆失意的齊嫻君白了她一眼。「妳只需要在家帶孩子、做少女乃女乃就能賺十萬耶,而我呢!差不多要領失業津貼了。妳說──這世界還有公理正義嗎?平平做女人,命運差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