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事上,他們始終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上司與下屬。
每次,童若箴總是努力又努力地控制內心想見她的沖動。怎麼說他都是公司最高階的領袖,無論如何要撐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沒有正當理由總不方便召見基層女員工。
他每天都企盼能在下班之後,會在辦公室外與她不期而遇,或者她會自己找到機會上來辦公室——可惜,接連好幾天,希望皆落空……
這天,已是晚上十點,童若箴富麗堂皂豪宅中,該安靜休憩的空間里,卻一直不得安寧——
「喂!我在跟你說話有沒有在听?」
「嗯。」
「我辛辛苦苦跑來為你做消夜,你一點兒也不捧場是什麼意思?」
蕭雯綺忙完了廚房,發現餐桌上、自己的瀝血佳作仍然原封未動,口氣很是不爽快。「若箴,我叫了你半天了,你一聲不吭是怎樣?」
「怎樣?」他淡淡反問。
「喂喂,是我在問你——」蕭雯綺抓狂的語氣。「到底在不爽什麼?給點反應奸不好?打我進來,你就像個雕像似的,定在電腦前。」
「唔……」童若箴在電腦前動也不動,對她的呼叫置若罔聞。
「唔什麼唔?我問你——」蕭雯綺月兌掉圍裙,勉力捺著火氣,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背。「你以前總嫌我浮夸敗家,說我沒腦子又沒氣質……可是,這陣子我改很多了耶,你都沒發現嗎?人家去拜師學廚藝,也去上理財投資的課……你說,我是不是很長進?有沒有啊?」
「哇!我在忙,不要吵。」他目不轉晴,盯著電腦螢幕前不斷閃動的數字。
必注全球股市變化是他工作的主要內容,他有絕對足夠充分的理由,叫任何干擾他賺錢的人立即閉嘴。
「忙、忙、忙!你白天忙,晚上也忙……」蕭雯綺氣嘟嘟地拿起抱枕往他身上摔去。「你根本是故意的——你故意不理我!筆意氣我!」
「你真的很吵耶。」緊皺起眉頭,童若箴索性把書房和客餐廳之間的木制拉門拉上。「隨便你想怎麼吵無所謂——總之,不要闖進我的地盤。」
「你!你敢不理我?」她又想故技重施,舉凡童若箴有任何不合她意的表現,就把最疼愛自己的哥哥當護身符搬出來。「我哥哥馬上回台灣了,你——」
「嘿,蕭小姐——換點新的台詞好不好?」他把木門拉開一點點縫隙,諷刺地道︰「這招早已失效了,你自己不知道嗎?」
砰!他快速合上木門,把蕭雯綺的歇斯底里徹底隔離。
再度埋首電腦螢幕上跳動的數字,童若箴習慣時時保持「理智」和「膽識」,這正是他在詭譎多變的金融市場、沖鋒陷陣的主要兩項武器,許多年來,他從工作上滿足征服欲和成就感。
至于女人或是「愛情」,僅是繁忙生活里的點綴,有也好,沒有也無所謂——
回首過去的情愛經驗,仿彿都是應觀眾要求。就像與蕭雯綺的交往,那純粹只是答應了蕭振強的托付,負起照顧他妹妹的責任。而今,他卻愈來愈覺得這個擔子沉重得快擔不下去了……
不能讓蕭雯綺再深陷下去,無論如何他是不可能愛上她的。
那麼……為什麼現在才驚覺問題嚴重呢?童若箴突然從密麻的數字里回神,第一次,他竟在工作的時候怔忡恍神——
持續望著閃亮光的螢幕,但是,童若箴看到的不是數字,而是一道若隱若現的優美綽約身影——
依稀仿佛,他看到的是宋倩影的燦爛笑靨……這樣勾魂攝魄的容顏,早不知在何時已深植他腦海,個須思量,自然于心湖中蕩漾難忘。
現在,她在做什麼呢?有吃飽穿暖嗎?一個人會不會害怕呢?
童若篇往椅背上躺靠,思緒從廝殺的股匯市抽離,想著孤獨的她,自己生活在那寒傖的小小斗室,她過得好不好?
抓起車鑰匙和薄外套,童若箴起身離開他平常緊靠下放的電腦桌,想見她一面的渴望,強烈到足以驅策他做出反常的怪事。
「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去?」蕭雯綺瞪大眼楮問。
「我……肚子餓了,想去吃點東西。」他胡亂找借口。
「什麼?我辛苦弄那麼多東西你不吃,非要到外面去?你——存心氣死我?」
「對下起……我現在剛好想吃鍋貼豆漿——你煮的那些,麻煩你自己解決!拜拜……」童若箴連頭也沒抬,穿好鞋子匆促離去。
「喂!你走慢點——」蕭雯綺一陣手忙腳亂。「帶我一起去……等一下——」
只是,門外哪還有他的影子?徒留她傷心失望坐在門邊哭泣。
飄雨的午夜,童若箴駕車奔馳在空曠的街道,腳下疾踩的油門,足以說明他想見到她的渴切有多深——
一陣風似地奔到她的住處門口,童若箴焦急按下門鈴。
等了一會兒,老舊的對講機中傳來她帶著困意與疲憊的回應:「誰啊?」
「是我——嗯,對不起……」
太激動而起伏劇烈的心跳,令他不住喘氣,靜默半晌,才深深吸進一口氣,沉著嗓子問︰「很晚了……不知道你——睡了嗎?」
「你?現在都這麼晚了……」宋倩影平和的語氣中有些懷疑。
「我知道。」童若箴難以控制內心膨脹過頭的思念,努力斟酌適當的字眼。
「是不是太打擾你了?我……我突然很想來看看你……」
「啊?現在?」她拿著話筒的手,開始微微顫抖,從他不尋常的聲調里,宋倩影嗅得出誘惑危險的訊息——
然而,她竟在听到他低微嘆息時,感覺一陣又一陣的心悸……
自他那天離開後,同在公司里卻不能靠得太近,工作時總有他的聲音和身影不經意闖入腦海,她也惦念著他——這點她騙不了自己。
「你在听嗎?倩影……讓我看看你——」他輕輕呼喚。
他的叫喚牽扯她的神經發出微妙的悸動,一再激起她也想見到他的渴望,宋倩影用力按住心口,就怕那顆熱切的心會不小心躍出來。
「我可以上去嗎?倩影——可以嗎?」他沉沉的探問呼喚,磁性嗓音無疑是最難以抗拒的蠱惑。
「唔——可是,我差不多要睡了。」她困難地拒絕,囁嚅細弱的聲音問道︰
「你還好吧?其實,如果有什麼重要的事,在辦公室跟我說也可以啊。」
這個拒絕來自于想見他又不敢見的掙扎,她無法想像,彼此渴望的兩人,此時真的見了,會發生怎樣驚天動地的局面?
「不——下一樣的……」童若箴渾濁呼吸包含著思念渴切,低喊道︰
「倩影……如果可以,我早就在白天說了,但是……現在我特別想見你一面,雖然,我已經很盡力……真的很盡力了——」
「啊?什麼?盡力什麼?」她輕咬唇,手臂貼住胸口,琢磨他說的每-字句。
「我是說……我已經很盡力,很盡量不想你……但是,我沒辦法——我、是、真、的、想、你-」
「……」
她突然眼眶紅熱,卻久久無言,在話筒另一端沉默。
原來,他的渴望跟自己努力掩蓋的那一份差不多洶涌澎湃!
原來,他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底,他真的想念自己,想到實在按捺不住了,才在該躲在被窩的時候迢迢投奔而來啊!
是驚訝,也是歡喜,還有太多的復雜感受在心中交錯,宋倩影默默按開大門,靜靜听著他沉緩的腳步聲,慢慢地一階一階,由遠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