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對威嚴的丹鳳三角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澍清,見他一身寒酸相,不敢苟同的扁著嘴,皺起眉頭來。
「不必客氣,張公子,老爺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接見男客。」李氏口氣冷淡。「這些日子張公子住在晚山別院可習慣?」
「很好。」
「我听下人說張公子每天足不出戶的在書齋里用功,今兒個怎麼有如此雅興來游園?」
「晚輩是听說杭州的庭園景致一向是文人墨客流連之地,而水月庵的梅景更值得一嘗,所以看今日天氣不錯,所以就走到這里來了,沒想到竟巧遇夫人和小姐。」澍清恭敬的回答,但是卻很不喜歡她說話時那尖刻酸人的語氣。
「是嗎?好一個巧遇!」李氏凌厲如刀鋒的目光射向微雲,微雲驚懼的低下頭去,不敢去接觸她那寒森森的眼神。「好了,我們就不打擾張公子的閑情逸致。」
李氏手一擺,翠花會意,立即向前攙扶著折回去,而微雲和水蓮也尾隨離去。
臨走時,微雲回眸看澍清一眼,但是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只容得下水蓮那娉婷裊的身影,哪里看得見微雲的掛心和深情。
不見,苦相思;見了,相思苦。自水月庵回來之後,澍清就神思不屬,不停地繞室踱步,精神全不放在書本上。
他痴想著,傻想著,滿腦全是水蓮的一顰一蹙;再細思,總覺少一點點什麼似的,讓佳人禁不起相思,而倩影愈來愈模糊?他播頭撓耳的,百思想找出原因……是了,她的臉上沒有笑意,女子花容不粲,嬌靨不開,總是少了味兒,少了一個令人時時纏絆在心的回味。
澍清喟嘆一聲,這時先前讀畢水蓮信箋之後,那股美中不足的悵然又涌上心頭。世事總難全,人當然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也許,她是因害臊之故也說不定,澍清如此聊以自慰。
他努力的丟開綺思,平整心思,重新坐回案牘前,拿起中庸念道︰「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
讀至此,他竟發起怔來,想起微雲從小就把喜悅、嗔怒、哀愁、快樂全表現在臉上,不懂隱藏,不矯柔做作,可愛又可人。
想到微雲,澍清好容易才恢復澄明的心思似乎又被一陣淡淡的暗影擾動。他憂著,看秦夫人不像是心地仁厚的人,今日之事,微雲不知道會不會被責罰?
此時,小六端茶點進來。「少爺,休息一下。」
「小六,是不是微雲來了?」平日過午申時之後,微雲會送茶點來晚山別院。澍清抬眼看小六身後並沒有她那張笑盈盈的臉,詫異的說︰「人呢?」
「今天微雲姑娘沒來,是灶房楊媽的女兒珠兒送過來的。」小六說。
「微雲沒來?為什麼?」澍清心離疑竇。
「少爺,」小六眼神閃過一絲詭異之色,附耳低聲的說︰「珠兒說夫人才剛從水月庵上香回來,一進門就對微雲姑娘發了好大的一頓脾氣。少爺,你不知道,微雲姑娘真的很可憐,這幾天我還听秦家下人說,打從微雲姑娘小時候來秦府,夫人就很討厭她,可是她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不曾出什麼差錯,但是今天她……」
話听到這里,澍清忙不迭的一路狂奔至秦宅。
啪!李氏狠狠的一掌摑在微雲蒼白的臉上,頓時讓她眼冒金星,臉頰一陣灼痛,但她還是噙著淚水、咬著唇瓣,不哭出聲來。
李氏見狀,心里更是有氣。
「你說,張澍清今天會出現在水月庵是不是你刻意安排的?」李氏寒著臉問道。
微雲用手背拭著滑下的淚水,然後輕輕的點頭。
「好一副毒蛇般心腸,竟用這惡毒的方法來破壞我女兒的名節。」
「夫人,我沒有……」
「沒有?那麼你是拿我的女兒當幌子,好方便你自個兒和男人私會。」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你說不出來了吧?」
「我……」她怎麼能說自己想解澍清少爺的相思愁呢?
「你就會擺無辜、裝可憐,賤丫頭,跟你娘一樣就會勾引男人。」李氏尖著嗓吼說,令旁人听了不由得全身發顫,頭皮發麻。
「夫人,這事是微雲的錯,您盡可罵我、打我,我都不會有怨言,可是您不可以罵我娘……」微雲哽咽的說道。
「我偏要罵,你娘只會偷別人的丈夫,是天底下最賤、最不要臉的女人。」
「我娘不是這樣的女人,我不允許任何人罵我娘,即使是夫人也不可以。」微雲說時,一對清澈無懼的大眼楮睜睜的看著李氏。雖然她一出生就沒有見過娘,可是姐姐說娘是天底下最溫柔、最慈祥的女人。
李氏接觸到微雲這對黑幽幽、晶亮亮的眸子時,心不覺凜然一震。她惱羞成怒的用力拍一下桌子,喝道︰「死丫頭,什麼時候我說話要經過你的允許了?」
「微雲……不敢。」微雲顫道。
「我看你敢的很!今天你拿我的女兒的名節來踐踏,明兒你就想要來當這個家。今兒個我非打醒你這春秋大夢不可。」李氏從翠花手里接過藤條,毫不留情的打在微雲身上。
微雲疼痛難當,抱著頭,蜷縮身子在地。一打滾。
「好痛啊……夫人,求您……別打了……」
「賤丫頭,你長大了,想替你娘討回一口氣,別痴心妄想了,我絕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李氏邊說邊打,使力之重,仿佛是借題發揮想把積壓十幾年的怨氣一古腦兒全發泄出來。
秦家上下的人听到微雲淒楚的哀嗚,紛紛圍在大廳外,同情的看著微雲,可是大家都懼怕李氏,沒有人敢出聲制止。
澍清一踏進秦宅,耳里傳進陣陣淒慘號啕聲,心揪痛了一下,快步的沖進大廳。
「住手!」
李氏見是澍清,于是打的更凶。
「住手,別打了。」他一個跨步,上前緊緊的抓住李氏揮動藤條的手。
「你……」李氏怒瞪著他,喝道︰「你竟敢如此無禮,還不給我放手。」
澍清手一放,李氏向後踉蹌幾步。
「秦伯母,恕晚輩無禮,可是您下手也未免太狠了!」澍清橫眉豎眼的掃了圍觀的人一眼,憤怒的責道︰「還有你們這些人就這樣袖手旁觀,眼睜睜的看微雲可能會被活活的打死,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
廳堂內的簾子輕輕的晃動一下,澍清在意到了,他把視線投過去,依稀可看出離去的人是水蓮,這更令他覺得痛心,沒想到她也是如此的冷心腸。
「張澍清,你以為你現在已經是秦家的姑爺了嗎?」李氏寒著一張臉,尖刻的說︰「我告訴你,這門親事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你休想管秦家的事。」
「晚輩沒有資格管秦家的事,可是微雲的事我是非管不可。」
「心疼了?」李氏冷嘲熱諷的說︰「我的好女婿啊,你都還沒有和我的女兒拜堂成親,倒先憐惜她身邊的丫頭來了。」
「澍清……少爺……」微雲身子顫抖抖的蠕動。
澍清听到她氣若游絲的呼喚聲時,立即蹲去扶她起來,並小心翼翼的讓她靠在他身上。
「微雲,微雲……」他見微雲衣衫殘破,隱約可見令人怵目驚心的血痕。
微雲申吟一聲,用力的顫一下眼皮,才勉強的張開眼楮。
「微雲,我馬上帶你去看大夫。」
「我沒事;澍清少爺,你……不可以怪夫人,這一切都是……微雲做錯事,而且做主子的處罰奴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奴才也是人,做錯事責罵幾句就可以了,需要打成這個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