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觀終于來了。他的個子中等,一身襯衫、西裝褲、皮鞋,中規中矩的發型,戴了一支黑框眼鏡,平凡呆板的模樣跟亮麗時髦的徐愛羅一點也不搭。
他劈頭就先數落了徐愛羅一頓--
「妳一定要這麼麻煩亞南,讓她跑了半個台北,還讓她陪妳在這里等,妳以為別人的時間很多嗎?妳就不能自己坐公車或捷運回家,非得等我?」
「神氣什麼!」徐愛羅劈哩啪啦就轟了回去。「你以為我愛坐你那輛烏賊車嗎?是因為你是我的男朋友,才有這個機會讓你載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要用半瓶洗發精才能洗去那個味道。」涂著彩繪的指甲猛戳馮大觀的胸口。「告訴你,要載本小姐的人可是十根手指都數不完呢!」
「好呀,那妳去坐他們的車。」馮大觀轉身就要走開。
「好呀,亞南妳載我回家,反正順路。」
馮大觀听她這麼說更火大。
「哪里順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妳別老拿亞南當司機使喚。」
「我不管,我肚子餓了,我要回家吃飯!」徐愛羅存心撒野,一雙杏眼直盯著馮大觀,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馮大觀瞪了她好一會。「走啦!」然後拉了她的手匆匆的往門口走。
「明天見,亞南!」徐愛羅回頭對楊亞南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楊亞南對她揮揮手。若不是知道這是他們相處的一種方式,看在別人眼里,打死也不相信他們是一對情侶。
走出唱片行,楊亞南抬頭看看彌漫霞色的天空,戀愛哪……好像滿有趣的呢。
「社長,這是這學期新加入的社員名單。」
「錯!」
「咦?」
李齊從火辣辣的胴體寫真集中懶懶地抬起眼,沖著有張女圭女圭臉的學弟一笑。
「我是副社長,不是社長。」
女圭女圭臉搔搔頭,有點被他搞迷糊了。「你是社長沒錯呀。」
李齊伸出食指對他搖了搖。「我是副社長,喏,下次別忘記了。」
「可是社長--」
「嘖嘖,才剛講完怎麼又忘了呢。」李齊翻了翻白眼。「來,看著我唇,跟著我的嘴巴念一次,副、社、長。」
女圭女圭臉只好向坐在另一旁的高烈求救。
斑烈沒接收到女圭女圭臉的求救眼光,他正托著腮出神的望著窗外,注視著樹上一對親親我我的情侶鳥。
開學後,高烈就辭去了社長的位置,發生了那種事,他自認沒有資格再帶領登山社,社長就由副社長李齊接任。自從退出登山社,不再接觸繁雜的社務後,他的時間突然空出許多,發呆的時間也變多了,他常像現在這樣望著窗外,不知神游到哪里去。
「學長?學長?」女圭女圭臉又喚了幾聲。「高烈學長!」他還提高了聲音。
斑烈這才回神,緩緩的轉過頭來,用那雙瘦得有些凹陷的深眸看他。
「有事嗎?學弟。」他揚唇,扯出一抹淡笑。
「學長,拜托你一定要盯緊社長把迎新活動計劃弄出來。」
「嗯,我一定會催他的。」還是微笑。
「謝謝學長。」女圭女圭臉突然傾身看著高烈。「學長,你臉色很不好喔,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呀?」沒人提醒,高烈老是會忘記吃飯。
「怎麼?你想請客呀?」李齊把寫真集圈成一個圓筒,看似漫不經心,然後狠狠的敲了女圭女圭臉一記。「那麼買兩個便當過來孝敬吧。」
「會痛耶!」女圭女圭臉苦著一張臉。他什麼時候說要請客?可是又沒膽跟李齊說不。「那我去買便當了。」
哀怨的對李齊投了一眼,女圭女圭臉便走出社辦,一位長發美女與他擦身而過。
「學長。」楊盼盼手里捧著書,笑吟吟的走到高烈面前。
「嗨,盼盼。」高烈遞出微笑。
楊盼盼彎腰凝視他清瞿瘦削的臉。「學長,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
「怎麼每個人都在問高烈有沒有吃飯?」李齊幽魂似地來到楊盼盼身後。
「哇!」楊盼盼跳了起來,轉身面對李齊,手還拍著胸脯。「李齊學長,你嚇到我了!」她瞋怨的說。
「當然,妳的眼里只有妳的學長嘛!」語氣似抱怨又似戲謔。
楊盼盼桃腮微暈,不知為什麼,李齊老喜歡逗她,像貓在戲耍老鼠,教她著惱,卻又拿他玩世不恭的態度沒辦法。
「我是來邀請你們參加我的生日派對的。」她說。
「哦,也包括我嗎?」李齊傾身看著她,挑了挑眉,唇邊有著戲謔的笑意。
「當然,李齊學長。」其實楊盼盼只在意高烈。「學長,你要來喔!」
「他會去的。」李齊替高烈答應了。
「學長?」楊盼盼還是希望能听到高烈親口答應。
望著楊盼盼期盼的眼神,高烈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一定喔!」看到高烈點頭,楊盼盼眉眼都在微笑。
她離開後,社辦又恢復了安靜,李齊坐到高烈的對面,點起兩根煙。
斑烈接過他遞來的煙,抽了一口,撇過頭注視著窗外,繼續看那對愛情鳥。
李齊徐徐吐出煙圈,也望著窗外,只是他看的是楊盼盼那抹窈窕的身影。
楊盼盼二十一歲的生日派對是在家里舉辦,一向安靜的楊家頓時涌進了一群人,客廳、飯廳、樓梯口、庭院到處都有人,音樂、交談聲鬧烘烘的一片。楊震和倪淑如也特地出外拜訪朋友,好讓年輕人能不受拘束的歡樂。
楊亞南好不容易找到被人群圍住的楊盼盼。
「姊,生日快樂!」她把禮物遞給她,連同徐愛羅托她的那份,然後就準備閃人,她很不習慣家里有這麼多的陌生人。
「嘿,妳又要跑去躲起來了?」楊盼盼笑吟吟的拉住她。「來,我介紹一些朋友給妳認識。」她把楊亞南拉到人群中,不知哪個人遞來麥克風,楊盼盼就這麼介紹起楊亞南,頓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嗨,各位,這是我的小妹小南,也是讀我們學校的,她是歷史系的,請大家多多照顧。」
「大、大家好!」
楊亞南不自在的點了點頭,她就是沒辦法像姊姊這麼落落大方。
楊盼盼繼續說道︰「你們別看她這副怕生的模樣,她呀,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喔,還曾經在區運拿過八百公尺的女子冠軍。」
楊亞南真希望現在地上突然裂開一個大洞,好讓她跳進去。她哪有那麼神!只不過是運動神經比一般人發達而已。
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楊亞南只好一徑的傻笑,眼楮不敢正視前方所以一直往旁邊飄,電光石火間,但她望進一雙如深井般的眼楮里。
雖然只有一、二秒,她卻被震懾到。
那雙又黑又深的漂亮眼楮,像被烏雲籠罩的天空,好沉好沉,里頭好像訴說著一段悲傷的故事,在那短短一、二秒間,她竟感應到了他的悲傷。
那雙眼楮屬于一名黑衣男子。
他穿著黑色的T恤、黑色的長褲,在這個仍殘留著白天熱度的夏夜里,有種說不出來的突兀。
他的頭發過肩,發梢都翹了起來,不斷有人在跟他說話,他微傾著頭,瘦削但好看的臉上始終掛著清清淡淡的笑意。
雖然穿著一身黑,且眼里的光芒如同沒有星星月亮的夜空很黯淡,可不知為什麼,她眼中的他,卻好像有一道光束投射在他身上,在那些衣著時髦、開朗大笑的男孩子們中,他看起來是那麼地、那麼地與眾不同。
突然,節奏極強的恰恰舞曲響起,楊亞南身子震了一下,也把視線里的那個男子震不見了,她頓時有一股說不出所以然的惆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