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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 第19頁

作者︰李樵

「阿拓,你大哥找你。」線的那端傳來她的叫喚聲。

叫了好幾聲後,「他根本不理我!」媽沒好氣地對我說,「真是反了,你們兄弟一個比一個不像話……」

「叫老魏撞開他的房門!」

老魏是媽的司機。那股不安愈來愈擴大,我當機立斷地要求。

「什麼?」媽又提高聲音。

「你做就是。」我說。「再幾分鐘,我就到家了。」

接著,我听見母親大聲叫喚老魏。

又過了幾分鐘,我听見老魏的聲音,然後是拉門的聲音。

這時,計程車已經來到家門口,我關上手機,丟下千元大鈔,然後奔進大門。

雨下得很大,蒙蒙的雨霧使我看不惜眼前的景物。

從大門口到主屋還有一百多公尺的距離,我努力地跑著,球鞋都泡進水,更讓我舉步困難。我以前從沒有發覺過這一百多公尺的距離有這麼長,這麼難走!

當我終于爬上車道,準備沖進房子時,一個怪異的感覺握住我,我頸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我抬起頭,竟看到阿拓坐在他房間的窗口,我的血液瞬時凝固。

「阿拓,你究竟在做什麼?」我連忙沖到窗下。天,那可是三層樓的高度耶。

阿拓緩緩站起,高高立在約五十公分寬的窗台上。

「你回來了。」他定定地看我,他的神情非常溫和,不似往日對我的冷淡。

「是的,我回來了。」

我仰著頭,雨不斷地灌進我嘴巴,我的眼楮被雨水扎得快睜不開。

「別做傻事,阿拓。有什麼事,你下來,我們坐下來慢慢o.」

他沒說話,凝視了我一會兒,然後,他對我綻出笑,那是這幾年來,我第一次看到他對我笑。他張開手,仰著臉,任雨水打在他臉上,接著,他踏出一步——

「不要——」

***

喪禮後,家里舉行了一場餐會,招待參加喪禮的客人。

我離開那些喧嘩的人群,一個人來到僻靜的角落,那里供著阿朽的相片。

我凝望著阿拓的照片,心里泛起陣陣的心酸。

阿拓連張像樣的相片都沒有,用得還是初中的大頭照。

相片中的他,一點笑容都沒有,他的神倩是那麼憂郁,那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獨。

我很想知道,當阿拓用他那雙冷而亮的黑眸子看著鏡頭時,心里頭在想什麼?

但,我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好幾次,在黑夜,我總會被阿拓墜樓的畫面驚醒。

我記著的,不是他肢體扭曲的殘狀,而是他面容安詳地仰躺在地上,他眼皮微掀看著天空,他在微笑,唇邊有著難得一見的溫柔。

他選擇了這種方式獲得解月兌,結束了十八年的生命,卻讓我陷入無止境的懊悔。

早在起程到台東時,我就已經發現阿拓的不對勁,但我還是走了。

我覺得,阿拓的死,我應該要負大半的責任,如果當時我留下,好好陪他談一談,或許阿拓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享受他的大學生生活。

唉,想這些有什麼用,我千呼萬喚,老天爺也不會把阿扣還給我。

我走出大廳,站在花園的暗處,透氣。

「嘿,你真的跟秋木拓很熟嗎?」

我身後的花筒架,傳來兩個男孩的聲音。

我知道他們是阿拓建中的同學,他們在阿拓的喪禮上致詞,說著阿拓在學校的生活趣事,以及他們對他的懷念。

當時,我听到他們的話,感到很寬慰,至少阿拓在學校是不孤獨的。

「一點都不熟,他那人是獨行俠,總是獨來獨往。嘿,你呢?」

「我是來充場面的,我是學生會會長,秋木拓的母親透過校長請我來致詞的。我根本不認識秋木拓,但為了尊重死者,我把他形容成是個優秀的領袖人材。」

「我是今年T大榜首,也是他母親找來的,我雖然跟秋末拓同學一年,但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編故事亂說一通峻。」

那兩個人的談話,隨著離去,意以愈遠。

我不能置信地搖搖頭,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媽,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就是這麼死要面子嗎?」

炳,難怪阿拓會想自殺!我忿忿地舉拳擊向花往架。

「我實在是受夠了!」

我大步走向車庫,我要離開這充滿虛偽的地方。

我坐進車里,發動,排檔,倒車,一百八十度轉彎,急煞車,加速,沖向黑夜!

***

我急駛在山路上,汽車的時速已經加到六十公里,風從敞開的車窗準進來,吹亂我的發,我有一種瘋狂的快g.

我伸手扯開領帶丟到後座,打開收音機,將音量轉到最大,頓財,整個車子里充滿搖賓樂團聲嘶力竭的歌聲。

隨著強烈的節拍,我的車速愈來愈快,窗外的景物快速倒退,好幾輛來車與我驚險地擦身而過。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是直直向前開,遇上紅燈就轉彎,我不想停下來。

我不知道開了多久,這一路上,我的腎上腺素飄到最高,一直處于high的情緒,直到車身傳來巨大的聲響,我才恢復神智。

我發現我正行駛在一條公路上,寬寬敞敞的公路上,只有我這一輛汽車,而一輛輛摩托車呼嘯地從我身旁駛過,巨響便是那些騎士手上的棍棒敲打車身所制造出來的。我皺眉從後照鏡看去,暗暗吃了一驚,有三、四十輛機車在我身後,而我,正陷在一群知車族中。

一輛摩托車突然駛到我車窗邊,與我並行。騎士是一名嚼著按榔的男人,身後載著一位穿著火辣的妞,正對我做出挑逗的動作。

「嘿,你很吊哦,音樂開這麼大聲,是想跟我們嗆聲是不是?」他凶狠地說。

我直覺地想把音樂開得更大聲,但這聲響已經是最極限的音量了,于是,我挑釁地對他舉了中指。

那男人一看,氣得「呸」一聲吐出擯榔汁。

「兄弟們,」他叱喝。「給我圍起來,有人竟不知死活地跟我們叫陣!」

頓時,成群的摩托車團團將我迫到路邊,我坐在車里動彈不得。

「下來!」那名男人對我勾勾手。「我這個人很講究公平,我們一對一。」

我月兌下西裝外套下車,此刻的我很需要打一場架,來發泄心中的忿激。

我的車子沒熄火,車內的音響傳來西部電影里當槍手在沙塵揚揚中準備對決的配樂。

我和那名男人對立而站,車燈照著我們。

他首先出拳,我憑著運動神經,撇頭閃過,但沒閃過他攻擊我下月復的那一拳。

我問哼地彎,他馬上抓住這個機會,用手肘用力往我背上一擊。

「晤!」這次,我痛得連眼淚都擠出來的。

連續吃了他幾拳,我也不再甘于處于被動,我用我那穿著皮鞋的腳跟用力踩向他的腳勝,他大叫一聲!我沒有停頓的繼續抬腿使勁攻擊他的,他痛得倒在地上,發出豬嚎般的叫吼。

「嗅!」他痛苦地讓人扶到一旁。「給我打!」

他面色難堪地對其他的小弟說,頓時,他的兄弟沖上來,拳頭全往我身上招手。

我既不是成龍,也不是李連杰,有一擊十的神勇,當然只有被挨打的份。

左一拳,右一腿,搭配著收音機里傳來阿姆充滿爭議性的歌詞,在周圍喊打的鼓噪聲與忽明忽滅的車燈環繞下,我竟有種時空交錯的錯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五分鐘,當最後一輛摩托車在我臉上吐出一串黑煙呼嘯離去,苟延殘喘的車燈下只剩下我一個人躺在地上喘息。

四周是一片寂寥,只有天上的月亮,和車子里傳出來的音樂陪伴我。

我想起身,卻連呼吸都感到困難,我覺得我的五髒六腑被施了乾坤大棚移,全被換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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