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季雋言。「這是我听過最荒謬的提議!你怎麼可以要我把他們留下來等死呢?叛軍已經逼近了最後防線就要打進營區了,你卻要我拋下他們不管,我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
「那難道妳就要冒著讓所有人都感染疫病的風險,帶著這些人一起走嗎?」季雋言實在沒有辦法接受這種所謂人道主義的婦人之仁,他的態度非常堅持。
英格麗舉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講。「這里的事由我做主,你的意見我已經听到了,但是……恕難從命,所有的人今天都要撤離,一個也不能少。」
「妳的固執有可能會犧牲更多條人命。」季雋言認為應該顧全大局,寧可犧牲少數人,以保全大多數人的性命安全。
英格麗站起來和季雋言面對面,語氣非常堅定,毫不退讓地道︰「也許我是固執,但是我不會去扮演上帝,決定誰該活誰該死,只要還有存活的機會,我絕不留下任何人,如果叛軍進入營區,留下來的人一定會死。」
才剛對這個男人稍微有了好的感覺,英格麗立刻又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竟然要求她拋下難民自己逃生,簡直是冷酷無情得不可思議!
面對和她僵持不下的季雋言,她用手指著懸掛在自己身後的國際紅十宇會的基本原則──人道、公正、中立、獨立、志願服務、統一、普遍。
然後她又鄭重的重申一次,「我絕不做任何違反原則的事情,更不可能因為懼怕戰亂或疾病而放棄任何一個生命。」
談話沒有交集,季雋言也不想繼續爭辯,他已經明白英格麗是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議,他也只能照著對方的安排撤離,沒有選擇的余地。
季雋言默默的走出帳棚外,看著六大輛的軍用卡車進駐,最後的設備與物資都已經分批架上車,他和隔離區的難民一起被安排在第二車,前導車和押隊的最後一車都是當地政府軍隊的專車,載的全部是駐守在難民營的士兵。
英格麗則是跟那些原本他建議要放棄的疑似染病的難民們同乘倒數第二輛卡車。
依照軍隊的指揮,季雋言跳上自己所屬的車輛,裝滿隨身物品的背包緊緊的綁在身上,他和難民們圍坐在一起,卡車後車廂罩著的帆布幕被士兵們放下來,車廂內霎時陷入黑暗,只听到轟隆隆一陣聲響,軍用卡車開始移動了起來。
到密索姆沙哈耶難民營至少要五天以上的車程,如果遇到叛軍攻擊途中所經的城鎮,又必須繞路而行,恐怕還要更久。季雋言窩在車廂的角落,各種體味混合著刺鼻的柴油味,比起阿摩尼亞的味道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覺得這趟遷徙之路將會非常痛苦。
事實上他已經算很幸運了,因為薩雷摩馬難民營和密索姆沙哈耶難民營都有當地政府軍隊駐扎協助,已經算是擁有非常多的資源,至少在遷徙的時候還能坐軍用卡車。
以前英格麗和紅十字會的義工們不知幫助部族與難民遷徙過多少回,常常都要在酷熱的沙漠中扶弱攜幼的慢慢步行,還要躲避戰火襲擊。
餅去三個禮拜以來,他常常听來自各國的義工們聊天,知道了不少事情,想到其他人那麼辛苦都沒抱怨過,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表現出不耐或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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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三天的舟車勞頓,中途停靠過好幾個中繼站,軍用卡車不知何時來到高原地區,到處都是大小不一的巨石岩塊。
非洲的日出與黃昏一向美得驚人,瑰麗多變的色彩從沒有一天重復過,讓人看得目不暇給。若說上天在這片貧瘠的大地賜予了什麼神奇的恩典,非天空變化的美景莫屬,在非洲每個晨昏的天際上演精采的戲碼。
季雋言拿著水壺坐在一塊岩石上欣賞美麗晚霞,在封閉車廂內折磨了一整天,終于可以好好喘口氣,溫熱的岩石表面還留著白天日曬的溫度。
他看著深藍色天空抹上一層暗紫紅的薄霧,遙遠地平線上落日不再刺眼,橘黃色光芒呈放射狀漸層擴散,最後掩沒在暗紫紅的天際,忽然有種置身伊甸園的錯覺,也許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從非洲的某處來到了神的國度。
一個同車的難民走到季雋言的身旁,指著落方向他說了幾句當地土語,他完全听不懂,只能看著對方不斷對他重復著同一句話,尷尬的微笑著,並點頭示意。
英格麗懷中抱著虛弱的七歲小男孩,因為饑餓與疾病使得他的外型像學齡前兒童般瘦小,她試圖哄沿途因為暈車而不斷嘔吐的小男孩睡覺,遠遠看到季雋言跟難民比手畫腳的模樣,看起來似乎需要人幫助。
她抱著小男孩起身往季雋言的方向移動,听到了他們的對話。
「庫圖喀是想告訴你,不要一直盯著晚霞,那是女神的陷阱,女神畫上美麗的糖引誘人群,等到黑夜來臨,迷路的人就會被吞噬。」
听到當地信仰萬物有靈的原始部落族人的有趣說法,季雋言不禁笑出來,他用新學來的部落語向庫圖喀道謝,庫圖喀于是露出滿意的笑容離開。
英格麗抱著男孩坐在旁邊的大石塊上,不停的撫模著男孩因嘔吐而感到悶痛的胸口,輕聲哼著曲子。季雋言在暮靄中望向她的側臉,鴨舌帽底下的唇微微彎起一弧美麗的曲線,他知道她在笑,甚至可以想象她的表情就像聖母瑪麗亞塑像那麼的溫柔慈悲。
季雋言看著英格麗懷中那張小臉,他看起來是那麼的無辜,他有些後悔自己曾經有過想要放棄他的念頭。
「今天早上的事,我向妳道歉,也許我是太心急了,在未確定病征之前,不應該妄下斷言要妳放棄。」
英格麗搖搖頭沒有回話,只是給了他一個理解的微笑,又繼續哼著曲子,不想驚動正準備入睡的男孩。
听著英格麗哼著優美的曲調,眼前是一整片絢麗得無法形容的彩霞,季雋言忽然覺得這種讓他感到不耐煩的困頓生活也許沒有那麼糟糕。
英格麗輕輕起身把已經睡著的男孩抱到今晚扎營過夜的區域,讓他和其它隔離區的孩子們睡在一起,然後又回到季雋言身旁坐下,主動拿下她的帽子,禮貌的開口道︰「詹姆斯博士,我可以跟你聊一聊嗎?」
季雋言轉過頭,忍不住好笑的看著她。「妳可以直接喊我詹姆斯,不要加上博士嗎?還有,在沒有其他人的時候,其實妳可以跟我講華語,畢竟兩個華人對話卻要用英文,感覺實在很奇怪,除非妳不會講華語。」
平常為了能跟來自各國的人種溝通,一直都是用英文在對話,因此他只听過英格麗講過英文與法文,甚至各種當地的方言、部落語,就是沒听她開口說過中文,他心想也許使用兩人共同的母語可以化解掉彼此間的隔閡,拉近距離。
沉吟了好一會,英格麗終于決定用中文開口,她已經將近十年沒說周中文了,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你已經懂得直接開口要求了,對我的要求也愈來愈多,先是要我拿掉帽子,現在又要我直接喊你的名字,甚至私下跟你溝通時講中文。」
季雋言尷尬地干笑兩聲,解釋道︰「不開口要求怎麼行,妳都不理我。」
「為什麼這麼說?我對你並沒有特別冷淡過。」英格麗不解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