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儂轉過身,不小心踫撞到身旁的書堆,嘩地全部的書掉落在地。
她蹲,手忙腳亂地把書堆起,她拾起一本厚重盒裝本子,一個沒拿好,書本從盒子掉出,掉落了幾張照片。
夏儂拾起一張照片,赫然發現,那是可琪的照片,她又拿起其它,全都是可琪。
她心里一動,拿起那個本子,翻開。
一頁,接一頁。
那是一本相簿,里頭全是可琪的照片,從嬰兒時期到現在,毫無遺漏地記錄她的成長,有些照片還有注明一些字。
在可琪剛出生的照片旁邊,雷逸夫如此寫著︰
她好小,好……丑,像只小猴子,桑媽說每個小孩子剛生下來都是這副模樣。雖然現在還看不出來她是不是個漂亮的小東西,但,我還是將她取名叫「可琪」,可人的安琪兒,希望她像天使一樣可人。
在可琪七個月的那張照片,他這樣寫著︰
可琪咿咿呀呀地說著「八八」(?),桑媽說,她是在喚我。我很懷疑,她根本是沖著我手上的粥食叫ㄇㄞㄇㄞ。
PS.老實說,二十五歲當爸爸,感覺一點也不真實。
在一歲那張照片,他寫著︰
可琪會走路了,我數過,踏踏實實的三步,比阿姆斯壯在月球的第一步還要令人興奮!我終于有一種為人父的驕傲。
在三歲的照片里,小小可琪穿著潔白的小洋裝,小紅鞋,長發綁成兩只辮子,她坐在藤椅上,雙手抱在胸前,噘著嘴,似乎在生氣。照片底下寫著︰
她果然是個美人兒,可惜,她不喜歡這一身打扮,送她的洋女圭女圭也被丟在一旁。奇怪,女生不都喜歡這些玩意嗎?
夏儂一頁一頁地翻看,時而低笑,時而搖頭,字里行間的雷逸夫比他本人要來得讓人親近。這本相本,不但是可琪的成長日記,同時,也是雷逸夫身為一個父親的心路歷程,里頭透露出另一面的雷逸夫,令夏儂既驚艷又心動。
當夏儂翻到最後一張照片,她的心驀地揪成一團。
照片里,七歲的可琪,穿著吊帶褲,雙手插在口袋,不馴地睨看鏡頭,漂亮的小臉蛋,有著淡淡地憂郁,雷逸夫在照片底下,寫了兩行字︰
我愛你,小女孩,別這麼憂郁。
我太笨拙了,不知道怎麼表達我對你的感情,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夏儂的喉嚨縮緊,眼楮刺痛,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臉頰。
她的心里難受極了,為築夢牧場,為可琪,也為著那看似堅毅,其實脆弱無比的雷逸夫。
夏儂將相本緊緊抱在胸口,靜靜哭泣。
※※※
一星期後,雷逸夫終于來了電話。
程威大吼︰「你該死的在哪里?你讓我們擔心死了!」
雷逸夫沒有說話,程威听到話筒那端傳來海浪與嬉鬧的聲音。
「你在海邊?」程威拍一下腦袋。「對了,你心頭有事,總是到海邊。」
沉默了一下,「牧場還好嗎?」雷逸夫問。
「要是擔心的話,你何不自己回來看看!」程威沒好氣地說。「嘿,你在哪個海邊?幾時回來?干嘛突然搞失蹤!什麼年紀了,你還這麼任性,說走就走!」
「我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聒噪。」雷逸夫低笑。
「還說!是誰害我像個小老頭碎碎念的?」程威橫眉豎眼。「喂,你到底要待到什麼時候?」
「我想多待幾天。」
「幾天?」程威爆吼一聲。光是這一個禮拜,他就搞得老了好幾歲。
「我很久沒休假了。」
「你放得下築夢牧場?」程威小心地刺探。「還是,你在逃避某人?」
「據我所知,探人隱私似乎不是你的本性。」雷逸夫馬上回敬一句。
「因為我關心你。」
「我沒事,如果這是你關心的。」
程威嘆口氣。
雷逸夫像一口沉默的井,他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除非他願意告訴他。
「總之,你快回來,大家都很想念你。」
※※※
「大家都很想念你。」
雷逸夫掛掉電話,腦袋里只有這句話的回音。
包括……她嗎?
懶懶地靠在電話亭上,他點起一根煙。
一群年輕人在前頭不遠處玩沙灘排球,一顆球落到他腳邊,他拾起,回擊回去,球定定地回到一名頂染褐發的男孩手中。
「謝了,老兄。」男孩對他招手致意,「要不要加入?」他邀請他。
雷逸夫搖搖頭。這把年紀了,實在是玩不動任何游戲,包括愛情。
「媽媽,風箏飛走了。」一個小孩子哇哇大哭。
雷逸夫轉頭看去,正好瞥見風箏掙月兌束縛,往天空飛去。
雷逸夫听見小孩的母親這麼哄他︰
「風箏丟了再買個新的就好了。」
雷逸夫怔然,他惆帳地望著愈飛愈遠的風箏,心底這麼想︰風箏丟了,可以重買一只;心若丟了,如何找回來?
※※※
「找到他了,小儂!」
程威門也沒敲地就沖進夏儂的房間。
夏儂轉過臉看他。
「小儂──」程威煞住腳步,仔細端詳她。「有人死了嗎?天,你的眼楮腫得像核桃,鼻子比酒鬼還要紅!」
夏儂吸吸鼻子,將相簿遞給他。「我錯怪他了,他比誰都愛可琪。」
這幾天,她都待在雷逸夫的小木屋,看他看過的書,睡他睡過的床,也在他桌上寫字,這本相本也反覆看了好幾遍;愈是了解他,她愈是心疼他。
程威把相簿丟開一旁,「別再難過了,反正傷害已經造成了。」他早就知道這本相簿的存在,因為,每次到築夢牧場,雷逸夫總要他當可琪的專門攝影師。
他走到衣櫥旁,打開櫃子,丟下一句︰「收拾你的行李。」
「收拾?」夏儂一臉莫名地看他。「為什麼?」
「因為我要提供你一個彌補的機會。」
「什麼機會?」
「道歉的機會!」程威雙手抱在胸前。「老大在墾丁一個海邊度假屋,你去把他找回來。」
「我?為什麼是我?」夏儂瞠目地指著自己。「雷逸夫最不想見的人是我吧。」
「禍是你闖的,當然由你去收拾。」
夏儂自責地低下頭。
「你也感覺到了吧?這幾天,大家都過得很不好,老大是築夢牧場的精神象徵,少了他,就好像身體缺手缺腳似,整個牧場都顯得很消沉。」
夏儂亦有同感,少了雷逸夫,築夢牧場就不再是築夢牧場了。
「最重要的是,解鈴還需系鈴人。」程威嘆口氣。「你知道嗎?老大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曾這樣丟下築夢牧場不管,可見,你傷他多深。」
啊!這一箭刺得可真深呀!夏儂在心里申吟。這個程威,他可真懂得怎麼加深她的罪惡感。
「我不知道該不該去見他……」夏儂嘆口氣。
愈是了解雷逸夫,她愈是被他吸引,愈是害怕面對他。她在床邊坐下,神情有些茫然。
程威在她身旁坐下,他一手攬過她的肩膀。
夏儂喟嘆一聲,把頭偎入他的肩膀。
「什麼事困擾著你?」程威問。
「我……」夏儂頓了下,然後決定坦承以對。程威一向是個很好傾訴的對象。「我喜歡上雷逸夫了。」
原來,愛情可以在轉瞬間產生︰原來,愛一個人可以如此沒有理由。夏儂罪惡地發現,她最近很少想到唐城。
「這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奇怪,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程威呵呵笑。「只要看到你們注視對方的方式,誰都知道某件事正在醞釀。」
「怎麼個方式?」夏儂歪頭看他。
「你們注視對方的時候,那種方式,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你們兩個,而你們的眼里也只有看得到對方,在你們之間圍繞著一股微妙的氛圍,空氣中有火花嗶啪作響,那是旁人所無法介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