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那樣說?」她審視他的神情。「你說它的口氣彷佛那是個詛咒。」
忽然間,她像是戳到了他的痛處,他的神情僵住。
但,很快地,他揚起一抹冷笑,恢復他慣有的譏誚。
「你呢?」他傾身靠近她,用只有他們听得見的耳語對她說︰「是愛情讓悲傷爬上了你的眼嗎?」
這回,換夏儂僵住。
看到她眼底來不及隱藏的痛苦,雷逸夫馬上後悔,同時氣憤那個傷害她的男人。
夏儂恨死了雷逸夫。
愛情雖然令她悲傷,但──可不包括他的嘲笑。
她倏地轉回頭,手一偏,打翻了桌前的一杯水。
「啊……」
她手足無措地抓起餐巾,欲擦拭桌面蔓延的濕漉,不意,另一只手也抓著餐巾伸了過來,而那只手屬于雷逸夫。
兩只手在亂團中輕輕一觸──
「呀……」她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對不起。」
「我來。」他說。
「對不起。」她低喃地道歉。
「夠了!」
夏儂驚掠地抬眼,迎上雷逸夫有些惱怒的眼神──
「對不起……」不由自主,又是一聲道歉。
「閉嘴。」雷逸夫壓抑著怒氣沉聲道。
「對不起,對……」當夏儂發現自己竟喃喃重復著同樣的字語,突然氣惱起自己的無助。她咬了咬下唇︰「還不都是你害我的!」
她那副委屈嬌憨的模樣軟化雷逸夫眼里的嚴厲,一絲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嗯哼,咳……」耳邊傳來程威的咳聲。
不明所以的夏儂和雷逸夫同時轉頭看去,卻見程威一臉的饒富興味,曖昧的眼神輪流在兩人身上兜轉。而可琪則是一副無聊之色,桑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手中抓著從廚房里拿來的一條抹布。
「你們……」見到大家狐疑的眼光,夏儂的臉上飛快地飛上一抹紅。
噢,真丟臉,他們竟在餐桌上吵了起來。她不由瞪了雷逸夫一眼。
雷逸夫則回了她一個揶揄的笑。
可惡的男人!「我吃飽了。」她推開椅子,氣鼓鼓地離開餐桌。
雷逸夫的眼光追隨著她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樓梯間,才意猶未盡地轉回頭,卻見到其他三人小偷似窺探的眼光,他神情一斂,沉聲道︰「吃飯。」
「喔,Kid呢?我該喂它吃飯了。」
可琪嘟嚷著跳下座位,首先逃離現場。雖然,她並不是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桑媽撤下桌上的空盤,快步地往廚房走去,卻掩不住嘴角的咯咯輕笑。
「噢,愛情總會讓人變得愚笨。」程威大聲說著雷逸夫方才說過的話,臉上還做出很陶醉的神情。「嘿嘿,真不知道那個傻子是誰哩?」他毫不掩飾臉上的揶揄,並迅速抓起自己的碗筷。「桑媽,我來幫你吧。」他趕緊追上桑媽,不想冒險面對雷逸夫的怒氣。
面對一桌的冷清,雷逸夫出現許久未有的好心情,他眼底不由泛起少有的溫柔,彎起嘴角,一絲笑意不覺輕泄。
好久,好久沒這樣好好吃一頓飯了。
第四章
愛情總讓人變得愚笨。
程威現在可相信了。
下午,得了個空,他開了兩個小時的車子到隔壁的縣市,逛遍所有的服飾店.只為了買一件女人的衣服。
返程,他邊開車,邊打量身旁那只包裝精美的禮盒,他像個得到糖果的小男孩,開心地笑起來,覺得這一切都值得。
那是一件火紅色的絲緞洋裝,V字型的領口有著精致的刺繡金色花邊,裙擺是波浪剪裁,充滿拉丁風味,一定很適合他的野玫瑰。他還買了一雙鞋來搭配。
開回鎮上,已經很晚了,午夜十二點多。
程威把車停放在一家叫作「黑暗之光」的店門口,那就是羅蘭的酒館。
黑暗之光,多麼名副其實。鎮上的店早早就關了,街上一片冷清,只有羅蘭的店透出了光,特別引人注目。
此時的酒館別于白天的平靜,招牌的燈光閃爍,從里頭傳來熱鬧的劃拳聲與吵響夜晚的卡拉OK。
程威把禮物留在車子里,他想等他們獨處的時候再交給羅蘭。他走進門。
「明知自己無酒量,偏偏飲甲這呢凶,因為我有滿月復心事無底說,才來酒國做英雄,乾杯!乾杯!盡量乎答!甭擱想過去的創傷卡想無落用,展出笑容醉後來好好,走入夢中明日醒來猶原是一尾活龍……」
好一尾活龍呀!
一進門,迎接程威的就是這副五音不全的嗓子。
對眼前彌漫的煙霧皺眉,他揮了揮,想趕開這層迷霧好找尋他的野玫瑰。
「阿蘭,這邊再來兩瓶紹興!」
「來了。」
程威隨那耳熟的聲音看去,賓果!找到她了。
她穿著黑色緊身T恤,一條牛仔褲,頭發用一支黑色夾子松松地挽在腦後,幾縷發絲落在臉龐,有說不出的好看。
程威忍不住微笑,但下一秒,他的眼楮冒出了火!
「阿蘭,陪我唱雙人枕頭。」
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攔住正要送酒過去的羅蘭,他手一扯,羅蘭跌進他懷里,男人借酒意模一把她的胸。
程威卷起衣袖準備上前揍人,但,羅蘭已經先有行動了──
啪!
她反手打了那男人一巴掌,程威正想拍手叫好時,羅蘭的下一個動作卻教他呆眼。
「記住哦,」她溫柔地拍拍男人浮著五爪印的臉。「雙人枕頭是要跟自己親愛的老婆唱哦。」
「對,阿蘭說的對。」男人被羅蘭哄得傻笑。
擺子了這位豬哥男,羅蘭繼續把酒送去叫酒的那一桌。
客人和她拉扯了幾句話,還要她敬酒。
羅蘭一點都不羅嗦,仰頭就乾了,她的豪氣干雲讓跟在身後的程威看傻眼。
羅蘭一轉身,一頭撞進一副胸膛,她抬眼,看見程威,她的嘴角傾蕩出笑意。
「嗨,阿威。」她熱絡地拉他到另一空桌坐下。「吃飯沒?」她像個姐姐招呼著。
程威這才發現自己還沒吃飯,他搖搖頭。
她回頭往廚房大喊一聲︰「老徐,來一盤兩人份的蝦仁炒飯。」
「阿蘭,我的下酒菜怎麼還沒來?」
正想跟程威多聊聊,另一桌又有人催,羅蘭對他笑了笑。
「你忙去,我可以招呼我自己。」
一整晚,程威看著羅蘭嬌小的身子在桌與桌之間穿梭,一會兒跟某個客人有說有笑,一會兒跟另一個客人勾肩搭背地對唱情歌;當兩個男人為了一件芝麻小事差點打起來時,就見羅蘭一個弱女子介入他們之間,拍拍這個男人的臉頰,捏捏那個男人的手臂,三言兩語就把兩個男人擺子,握手言歡。
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在這樣龍蛇雜處的環境里,她不但顯得自在,對任何狀況都能應付自如。
兩點鐘,黑暗之光拉下鐵門,打烊了。
幫她收拾店中殘局後,程威坐在椅上看她洗碗。
「每天晚上都是這個樣子,你不累嗎?」他問。
「習慣了。」羅蘭聳聳肩。
「你不在乎嗎?」程威不贊同地皺眉。「那些吃你豆腐的、灌酒的……」
「喔,你看到啦!」
「你怎麼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你在為我擔心嗎?真是個好孩子。」抬起眼,看他一臉不開心的模樣,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哎呀,你還在生氣呀。」她做了張鬼臉。
程威被她逗笑了。
「欸,我多愛看你笑,好像天塌下來都沒關系,反正有高個子扛。」羅蘭深思地凝睇他。「放心,他們都是好人,我遇過比他們可惡千萬的人呢。」她的眼楮變得迷離。「其實,他們都是天涯淪落人,喏,唱『酒國英雄』的那個男人曾經是個電子業大亨,現在則落得妻離子散;還有廚房的老徐,曾經擁有全省十家的餐廳,現在卻淪落到我這家小店煮菜,這里每個人都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