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兩人的視線再度相遇,他凝望著她,卻吐出一個殺風景的問題︰
「安德烈是個什麼鬼?」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宋沐星還是問了。在睡夢中,阿曼達喊的就是這個「安德烈」的名字,而他嫉妒極了這個人。
嫉妒,是的,他嫉妒。從小到大都是人家嫉妒他的,阿曼達創下了新紀錄。
阿曼達深沉地看了他一眼,緩緩地說︰「安德烈不是什麼鬼,不,他……也算是個鬼……因為……」她眼光飄得好遠,聲音顯得好飄忽。「因為他已經死了。」
宋沐星怔住。哈,這下糗了,他居然嫉妒一只鬼。
「他是我的未婚夫。」
宋沐星倒抽一口冷氣。「噢,阿曼達——」難怪,難怪她總是這麼難以接近。
「不,」阿曼逢伸手覆住他的嘴,幽幽的。「什麼都別說,讓我把這個故事告訴你。」
她臉上深沉的痛苦觸動了宋沐星。一剎間,「安德烈」是誰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他在乎的只有眼前這個小女人。
他爬上床,將阿曼達包圍在自己的懷抱,不讓她再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回憶里。
「四年前,那個雨不停歇的倫敦……」她開始訴說。
窗外的雨小了點,玻璃窗上霧蒙蒙的,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但阿曼達的內心世界卻漸漸明朗。他們相互依偎,阿曼達像在講一個與她不相干的故事,她的面容平靜,她的聲音單調,卻反而顯出她的柔弱。
當她講完這個故事,她的視線落在窗外的黑夜,像是看不到盡頭似的惆然。
「不是你的錯。」宋沐星心痛地將她抱緊。
「是我的錯。」
「為什麼你要這麼折磨自己呢?他已經死了,而你還活著呀,你不該為了他浪費你的生命。」他大聲地說。
「你什麼都不知道,少在那自以為是!是我害死安德烈,是我!」阿曼達推開他大叫,未曾與人分享的傷痛,一旦說開了,就像水龍頭的水無法收止。「如果我不離開倫敦,他就不會死了,是我殺死了他,是我,是我……」她的雙肩因激動而戰栗,連聲音也抖了。
「不,听著,」宋沐星急急地捧住她的臉。「就算你留在倫敦又如何呢?也許那場意外真的不會發生,也許安德烈就不會死了,但我們又怎能預料這一切呢?」他將她散在額前的發絲拂開。「人生很多事都是命中往定的,任誰都無法阻止,就像你母親的出走,就像安德烈的死,就像你和我的相遇。」宋沐星凝視她,他打從心底的疼惜阿曼達,這麼小的身軀居然藏著這麼多的傷痛,難怪她不快樂,難怪她會像一個夢,因為她根本不想從那個意外中醒來。「每個人都有愛和被愛、追求幸福的權利,這其中並不存在對與錯的問題。所以,你追求你的夢想,那不是你的錯,拒絕安德烈的求婚,那不是你的錯,安德烈的死,更不是你的錯!」
阿曼達怔怔地看宋沐星,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專注地看他。她著著實實的被他這段話撼動,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個小她五歲的大男孩,其實他成熟得很,原來,是他一直在容忍著連她都無法誠實面對的靈魂。
「好吧,如果硬是要定你的罪,你唯一的罪名就是讓安德烈死不瞑目。」宋沐星很緩慢地吐出這一句。
「死不瞑目?」阿曼達驚悸地抬眼,心中像被刀狠狠砍了一道。
好……好可怕的控訴。
「你以為安德烈為什麼要放你自由?因為他愛你,他要你快樂,他希望你幸福。」宋沐星搖搖頭。「但是,你讓他失望了。」
「我……讓他失望?」她身子微微一顫,臉上失去血色。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一逕的責怪自己。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宋沐星把阿曼達拉到鏡子前面。「你不快樂,你像鬼一樣憔仲,你已經不是安德烈愛的阿曼達,你讓安德烈的死成為毀掉你的幫凶,你想,他良心可安?他怎能瞑目?他放不下你呀!」
阿曼達看著鏡中的自己,凌亂的黑發掩映著一張比白紙還要蒼白的臉,眼眶深陷,一身瘦得支離破碎的身形。同時,也在鏡中看見了過去的她。那時候的她雖然不是全世界最快樂的人,但她過得很自在。她有個了解她的父親,還有……很愛很愛她的安德烈。
安德烈……噢,安德烈……她憶起她與安德烈相遇的情景,他們在康河撐篙,他們擠在人群中看大衛鮑伊的演唱會,他們在雨中擁吻……往事歷歷在自,他們曾經有過很多很多美好的記憶,但她卻把生命浪費在哀悼。
那些失眠的夜里,安德烈總在她的夢里徘徊,他的神情好憂郁、好哀傷,她以為他還在埋怨她、不原諒她,所以不肯走開。而事實是——是她絆住了他。她以為禁錮自己的意志,不去愛不去感覺,就是對安德烈的贖罪。結果,卻也禁錮了他,讓他成為一個無依的孤魂,讓他走不開…
「呵呵……」看著看著,她笑了起來,鏡里反映出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真丑,比只鬼還不如……」笑著笑著,眼角緩緩流出了淚,慢慢婉蜒了一線眼淚。「我竟然是帶著這樣可惜的面目苟延殘喘……」她哽咽的說不出話,成串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
「噢,哭吧,阿曼達。」他緊緊地攬住她,把她的頭接在胸膛。「把你所有的苦悶都哭出來吧。」
阿曼達投入他的懷里,大徹大悟的哭了起來,什麼沉痛、壓抑,從那發自內在的淚腺,暢快的放逐了。宋沐星也不再說什麼安慰的話,任由她聲嘶力竭的哭,直等到她哭累了,再也哭不出什麼聲音,只能干抽著氣。
不知過了多久,阿曼達漸漸平息情緒,她把最後一滴眼淚抹在宋沐星的胸膛,仰起了臉,宋沐里凝望著她。他們互相看到了對方的眼楮,也從對方的眼楮看到了自己,然後宋沐星低頭舌忝去了她眼瞼上殘余的淚珠,他直起身,拉起她的手,攤開她那只一直握緊的手掌。
一顆紫色的貝殼靜靜地躺在她的手掌上。
「有人對我說,心誠則靈就會听到想要听的聲音……」阿曼達將貝殼貼住宋沐星的心髒。「你听到了嗎?」
宋沐星的眼楮沉了下來。
「我真是個貪心的女人,綁住了安德烈的靈魂,還想擁有你的心。」她扯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苦笑。
宋沐星覆住她的手抓到眼前,他攤開她的手掌,然後低頭吻住布滿刮痕的掌心,一滴眼淚悄悄的落在她的掌心。「我听到了,听到了……」他聲音啞啞的。
一股熱流緩緩流過阿曼達心里,她的眼楮紅了起來。
「我的心早就是你的。」宋沐星沙啞地說,將紫色貝殼卷入她的手心,合掌將她的手圍住。「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愛你,」他俯身再次吻住她的唇,一再地說。「我愛你,阿曼達,很愛,很愛……」
她流下淚,那淚不為悲傷,而是因為他的深情摯意。
她終于知道為什著她會不停地流浪,流浪……
因為,流浪是為了遇見宋沐星。
窗外,天空露出一束曙光……
第十章
休養生息了一個月,阿曼達與宋沐星決定飛去倫敦。
臨行前,一群人在機場大廳依依不舍。
阮襲人淺笑著對宋沐星說︰「阿星,阿曼達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宋沐星拍拍胸膛。「阿曼達的一輩子也包在我身上!」
凌凡插著腰,一臉凶悍。「靠,死阿星,你如果再讓阿曼達哭,我凌凡絕對不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