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或許已經停了。
她的心開始下雨。
***
與宋沐星的沖突,阿曼達的沮喪、痛苦全反應在凌凡的身上。
那晚,凌凡從外面回來,抱怨一個陌生人奪走她的吻。剛開始,大家還取笑、鬧著凌凡。前一陣子被「相親」弄得憔悴的顧之潔,自從找到工作後,日子就由「黑白」變為「彩色」,鎮日快樂得不得了,進而囂張的不懼凌凡的壞脾氣,鬧得最凶,鬧得凌凡幾乎想把她的骨頭給拆了。好在,阮襲人的護航及一通電話救了她的小命一條。凌凡的脾氣來得快去得快,她一邊大啖顧之潔留下的零食,一邊詢問顧之潔哪來的手機,活像警察做筆錄似的,當她得知那是顧之潔的雇主給的,她像母雞保護小雞似的要去問個明白。
「多管閑事!」心情冷到極點的阿曼達,天外飛來一句。
「多管閑事?」凌凡聲音提高。「家里沒男人,你們這幾個弱女子要是被欺負了怎麼辦?我個兒高、力氣大,還是黑帶身手的,保護你們當然是我的責任。」
「別忘了是誰被搶吻的?」凌凡滿口的義正詞嚴激怒了阿曼達。她今晚也被一個男人吻了,但她卻必須用盡力氣來拒絕他,天知道,她多麼不想傷害他。「還說要保護咱們,你想笑掉大家的大牙嗎?」
「你說什麼?」凌凡的眼直出了火,像極了宋沐星被傷害的模樣。
「你不懂中文嗎?」凌凡的臉和宋沐星的臉重疊在一塊,阿曼達幾乎說不下去。「我說你反應過度了。」
「你這沒良心的英國女人!我警告你——」
「警告我什麼?警告我什麼?」她突然變得不在乎了,也許她的血是冰冷的。「只是被偷吻了一下就大驚小敝,又不是八股時代的女人,喜歡就享受,討厭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干嘛那麼在意呢?若是換作??沒了,你是不是要投井自盡以示貞節?哈哈,你別笑死人了。」今晚她已經傷害一個人,不在乎再傷害另一個。
「你……」凌凡氣得說不出話,最後,她罵了句髒話,沖回自己的房間。
「哈哈哈……」阿曼達攤軟在沙發上,她痛苦地閉上眼楮,笑得干澀。
她好可悲,連愛都不敢!
她就像那些貴婦們說的那個沒心的女人,好可惡、好污穢、好自私、好懦弱,為了保護自己,毫不遲疑的傷害別人。
阿曼達睜開眼楮,盯著自己的手,仿佛手上沾滿了血,安德烈、阿星、凌凡……到底……她的手還要沾染多少人的血?
窗外的星空被烏雲遮住,轟隆轟隆的雷聲不斷,一直重復著宋沐星的控訴︰
你愛上我了沒有?你愛上我了沒有?你愛上我了沒有……
她縮到牆角,將臉埋在手心,無聲的啜泣。
噢,安德烈,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
宋沐星回到住處,他沒有打開燈,房子里的事物陷入一片黑暗,模黑走了幾步,他被絆倒在地板上,後腦勺腫了一大塊。很痛,很痛。不是傷口痛,而是心痛。宋沐星模黑站了起來,模黑在屋子里走動。他還是不想開燈,因為這屋子里有太多太多的回憶,所有的擺設都維持阿曼達來的那一夜。
阿曼達在這里洗澡,用他最愛的薄荷沐浴乳;那邊的廚房,阿曼達的身影曾在里頭忙碌的穿梭;客廳里,他們一起吃著泡面,唱盤上還放著那天晚上的爵士CD;沙發前的地板上,阿曼達曾坐在那讓他吹整頭發。隨著那夜的記憶,宋沐星來到臥室,一記閃電打了進來,照亮了床上的東西——阿曼達那晚穿的衣服。他走過去,輕撫著床鋪。阿曼達曾躺在那上頭。他的手指仿佛可以感受到阿曼達如絲綢般柔滑的肌膚。
突然,一條細線纏住他的手指,他將之舉至眼前,噢,是阿曼達的發絲。宋沐星虔誠地嗅聞著那上頭的發香,阿曼達的發絲也糾纏住他的情感。
懊死,這一切是如此的熟悉與痛心。宋沐星丟開那根發絲,站了起來。
他不能再待在屋子里了。
當晚,宋沐星帶著一打啤酒不請自來的闖進紀維中與陳嘉明合租的套房,他一句話也沒說,紀維中與陳嘉明也識相的不問情由。朋友當這麼久了,他們從來不曾看過來沐星如此的抑郁、痛苦,猜他大概也進了「錢達尼號俱樂部」。
唉,冰山美人果然是惹不得。
有一句廣告詞這麼說的︰再忙,也要陪你喝杯咖啡。所以,這兩個人放下一堆研究課題,陪著宋沐星一罐又一罐的喝著酒。
宋沐星悶著頭喝著苦澀的啤酒,不過,再苦澀也比不了阿曼達如刀似的一字一語,她在他身上劃下一道又一道的傷口,每道傷口都取笑著他的痴傻。為什麼?他做錯了嗎?他只不過是愛她呀!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愛一個人如此的難?
「給我煙。」他突然說。
紀維中、陳嘉明兩人愣了愣,宋沐星最討厭人抽煙了,這回,竟然主動要抽煙?唉,又喝酒、又抽煙的,果真傷到最高點。罷了,失戀的人最大。紀維中遞了根煙給他,還幫他點燃。
版訴我,阿曼達,你在煙霧里看到了什麼?你在尋找什麼?
他的朋友看到他不要命的一根煙又一根煙的猛抽,像中邪似的,不由阻止他的慢性自殺。
「你在干什麼?拜托.台灣的女人是死了還是賴在娘胎里,你為什麼只在意阿曼達?」他們用他曾經奚落他們的話罵他。
宋沐星置若罔聞。經過阿曼達的洗禮,他們的責罵反像蚊子叮似的,沒什麼殺傷力。他們怎麼懂得他的心情呢?因為愛得如此的深,才會這麼痛徹心扉、痛不欲生。他不會怪他們的,他反而同情他們,因為,他們沒有像他這般掏心掏肺地愛過呀!宋沐星近乎諷刺地想。
酒也喝了,煙也抽了,失戀的人還會做什麼傻事?
「我們去唱歌!」不由分說,宋沐星一手抓起一個往門外走去。
在KTV里,宋沐星點了張洪量的歌︰
「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的愛上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
又唱了蕭亞軒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還記得嗎?窗外那被月光染亮的海洋。你還記得嗎?是愛讓彼此把夜點亮……」
當宋沐星唱到「如果當初在交會時能忍住了激動的靈魂,也許今夜我不會讓自己在思念里沉淪……」時,他的聲音乍然停住,然後他仰頭在樂音繚繞中縱聲大笑,弄得紀維中、陳嘉明不知該打他一巴掌讓他清醒過來,還是讓他繼續發瘋。
呵呵,果真應了那句「受到深處無怨尤」,不管阿曼達如何的傷害他,他終究還是無法恨她。
宋沐星踉蹌地走進附設廁所,把自己關進里面。他開了蓮蓬頭,讓水淋了他一頭一身,任由紀維中、陳嘉明在門外拍打喊叫。
「星哥,你不要想不開呀!懊死,是不是失戀的人都這麼瘋狂?」紀嘉明問紀維中。「那我不敢談戀愛了。」
紀維中無奈地說︰「像沐星這樣瀟灑的男人都會失控,那麼,你談起戀愛一定像場災難。」
無視外頭的叫喊,宋沐星仰起頭任由水花打在臉上。
他不是想不開,也不是想發泄什麼,他只是犯了大部分男人的錯︰他不敢承認自己的眼淚。
他,哭了。
噢,阿曼達,我該拿你怎麼辦?
第八章
體育館里傳來嚇死人的呼喝聲。
那是大專杯冠亞軍爭奪賽,一方由宋沐星領軍,一方是X大。兩方各有擁護者,不管哪一方進球,總會冷不防地傳出爆破天花板的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