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四年前的那一夜──
朔日無月的日子,更深露重的時刻,萬籟俱寂。
御風凌雲樓的二樓寢房里,只見一盞昏暗的小油燈火,不停地隨風搖擺閃爍,跳躍的光影映照在端坐桌前的女子臉上。
只見女子堪稱清秀的臉蛋上,眼睫半合,似是不敵睡意的召喚。
猛地一頓,她這才發覺自己困意已深,無法再繼續等候她的主子歸來。于是起身,輕輕將燈火吹熄,然後拂開床幔,挪往牙床內處,在主子的枕旁落下螓首。
在枕頭上幾下磨蹭,聞著主子身上慣有的氣息,她安心地沉入黑甜的夢鄉……
不知經過多久,突然,一雙手蠻橫地將她抓起,粗魯地搖晃著她。
被他抓起的她,驚駭地發出抽氣聲。
「今天你非要說清楚不可,你到底打算把我怎麼辦!就這樣棄我不顧?」黑暗中的人發出聲音,竟是咬牙切齒的語氣。
啊!是表少爺。一顆怦怦直跳的心因為這個認知而緩慢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赧意升起,于是她伸手將他推開。
沒想到他傾身將她牢牢抱住,不讓她閃躲;同時一陣濃濃的酒味從他身上傳來,嗆得她幾乎無法吸氣──表少爺喝醉了。就在她瞠目結舌、不知所措時,他把臉貼在她的耳鬢旁,用略帶鼻音的聲音說︰
「這十四年來,你難道看不見我的心嗎?我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你怎麼可以說丟就丟,把我輕易甩開?你怎這麼冷酷無情。」
他把她當成……
「不要說你對我只有兄長的感情,我不相信,也不接受。我愛你,愛你好久,愛你愛得好辛苦,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說……」他的擁抱更緊了。
听他如此說,她的心也開始抽痛。她也愛他愛得好久了,他一樣沒看見她的心……
一樣都愛得好努力,只可惜……他們不曾在彼此眼里看過任何的深情凝視;因為,她看的人是他,他看的人卻不是她。
柔若無骨的手撫上他的臉,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死心塌地愛著他。
因為她的撫觸,他激動地把臉埋入她的肩窩。「你既然明白我愛你,為什麼還要選擇他?」
「你喝醉了……」她耳語。
「不!我沒有,我沒有醉,再也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時候了,我不能失去你,絕對不能!我愛你,一直都愛你,這樣的愛已經深深烙在我的生命里,隨著時間不眠不休的在我腦海里滋長,變成我生命的一部分,你是我所有,你知道嗎?」
這番表白,像一桶針倒向她,刺得她體無完膚。原來他的愛這麼深沉。
淚,就這樣一點骨氣也無地落了下來;她推開他的懷抱。
「不要……」他再把她抱回來。「不要拒絕我,我不能失去你,失去你我將一輩子孤獨……」
他再次急切地靠上她的臉,竟然觸到她的淚水,這讓他僵住不動。
良久,他轉過臉來,以唇吮吻掉她的淚水。她沒有拒絕,因此他大膽地吻上她的唇,傾注更多的熱情,用帶著酒氣的吻俘擄她,一直吻到她因情動而顫抖,放開唇齒讓他長驅直入,放肆地品嘗她……
她愛他,因為愛他,所以可以成全他,讓他以為自己就是他想的人,哪怕只是一夜,就讓他擁有最甜蜜的夢──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更何況,他們身分懸殊,是不可能名正言順地結成連理,她也只能擁有這一夜。
于是……她讓他完全佔有、馳騁……直到他筋疲力竭地睡下。
等他熟睡過去,再無聲響時,她顫抖著起身著好裝,忍著身上的劇痛,彎下腰來,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後小心翼翼地下床。
下了地,她痛縮成團抱住自己。
餅了好久,她勉強自己站起來,然後跌跌撞撞地推開房門離去……
第一章
天青皇朝永平九年初春紫禁城
「哥……這個人還活著嗎?」一道童稚的聲音,鑽進國舅爺中迅的耳中。
「應該吧……你看他的鼻孔還會變大縮小呢,不過還是讓我來戳戳看。」另一道孩童的聲音說。
接著,中迅感覺臂上一陣刺痛,這下可讓他完全清醒了。
「你看,他醒了。」小孩壓低聲音說著。
「哥,為什麼有人喜歡光溜溜的睡在這里?他不冷嗎?」原先的聲音又問。
扁溜溜?他連忙伸手模向腰間……還好,還給他留條底褲。
這是怎麼回事?又被人月兌光丟在路邊!他不是每次都會在第二天叫人來付酒錢嗎?嬤嬤不會這樣做吧?
他掙扎著坐起。
蹲在一旁、臉上掛著鼻涕的兩個小孩,驚叫一聲,嚇得跌坐地上。
「快走!不然他會發酒瘋打人……」哥哥拉著弟弟連滾帶爬的跑掉了。
發酒瘋?啊,是了,昨晚又喝醉了,所以現在才會頭痛欲裂;他甩著頭,難受地想。
這是哪里?他抬頭一看,是雲鳳閣的後巷,和上次一樣被扔在牆角下。
陣陣寒風吹來,將他濕冷的過腰長發吹上身,讓他不禁打個冷顫。曾幾何時,他竟會落魄到這種地步,喝醉了被人月兌光衣服也不自知,還在花樓後巷照睡不誤!
他雙手壓臉,試圖喚醒自己的自尊心。這種日子,他還要過多久?他有多久沒有神清氣足地在自己床上醒來?
造成自己醉生夢死過日子的原因是什麼?他都快想不起來了。
「娘……你看,我們沒有騙你,那個人又躺在那里睡覺……」兩個小孩又走回來,還拉著一名婦女。
「哎呀!柄舅大人……這是怎麼回事?您又睡到這里來了。我是雲鳳閣的廚娘,您不要緊吧?」那名婦人紅著臉問,但一雙眼楮可沒閑著,不住地往他身上瞄去……哇!那寬肩窄腰,那修長的腿……
廚娘暗暗吸一口氣,臉上還浮起一陣紅暈。「昨兒個晚上,我做了您愛吃的豆腐腦,吩咐人送上去時,我親眼看見大人您正好和另一位大人一起離去,怎麼您又睡在這里了?」
和另一位大人一起離去?怎麼沒印象?他心想。
看來和雲鳳閣無關,那到底是誰又把他剝光丟在這里?
熬人回頭對小孩說︰「大寶,你去拿你爹的衣褲來。」
熬人剛說完話,就見一名個子不高、樣貌普通的男人從巷口緩緩地走進來。這個男人垂眼走來,像是特意要隱藏自己外露的眸光,但是並不成功──因為他那帶著算計神情的眼楮一看見中迅,就像蒼蠅看見西瓜般,立刻精光大盛,凶狠地在中迅身上梭巡,那模樣可是比廚娘還要大膽放肆十倍。
熬人抬頭瞪他一眼,沒想到那名男子不以為忤,一雙眼楮還是賊溜溜地繞著中迅轉。
「這位大爺,這有什麼好看的,快走,快走。」婦人忍不住跋他。
男子表情猥瑣地沖著中迅直笑,他那具侵略性的眼光還是看著中迅的前胸,嘴里呵呵地出聲笑道︰
「年輕人就是不怕冷,這種天氣還可以在外頭果睡,真是了不起。」
熬人皺著眉。「快走,別在這里說風涼話。」
「想必閣下就是──繼安嗣王之後,人稱‘京城第一俊男’的國舅爺吧?」男子不理會廚娘,繼續說。
听到「安嗣王」這個詞,終于引起中迅的注意力,他抬頭怒瞪他一眼。
「傳聞果然不精確,今日不才近身觀看國舅爺,才知原來國舅爺不但身材挺拔,氣質清雅,長相還真是賽過西洋人進貢的‘白磁人偶’。您五官的每一個角度,都有如鬼斧神工,鑿刻得完美無瑕,會讓看到您的人想伸手去模模看,感受一下您的溫度,看看您是不是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