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根在帳外立了許久,直到帳內燭火熄滅,這才轉身離去。
沉沉的足音漸漸不復听聞,塔娜翻了個身,此時才覺渾身痛得難受。不,她不能躺下,不能只因為吹了一夜的冷風就虛弱地倒下,她沒有生病的權利,神思恍惚間,這一個聲音仍頑強地不斷提醒著她……
一整夜的輾轉反側之後,她在天方亮時便醒了過來。頭仍有些沉沉的,她略微思索了會,起身整衣,走了出去。帳外的空氣冷冽但卻清新,她深吸口氣,只覺胸中的煩悶減輕了不少,沒有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這讓她的心情好了許多。迎著清晨冷冷的風,她慢慢地走向草原的深處……
當她再度回來時,手中多了一些物事。那是一些治療風寒的草藥,草原上生活的人多少都懂一些草藥知識,更何況她還有一個知識淵博的阿爸。她的腳步甚至是有些輕快的,但當她看到不遠處那身著貂裘的紫影時,腳步不由得緩慢了下來。
「夫人……」怯怯的聲音一如以往地傳入她的耳中,只是,比往常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
是因為愧疚嗎?有這個必要嗎?
她並不言語,一徑地看著她,自然也看到了她縴細的頸間那抹紫紅的淤青。
在她淡淡的眼光下,巴雅爾不自禁地縮了縮身子。如同小兔子般膽怯卻又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的烏黑眸子里有著濃濃的愧疚。今天的她比之昨日,多出了一種風情,一種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愛痛惜的柔弱風情。
「斛律桀果然是好眼光!」塔娜似真似假地嘆息,眼前這小女孩的嬌柔模樣,比之其其格並不遜色多少,而且更多了一份能滿足男人征服欲的柔弱。
巴雅爾的表情一片慘白,「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塔娜了然地看她心虛的表情,「你並沒有對我不起,更不用心懷愧疚。」
巴雅爾猶疑地望她,小心地猜測她是否出于真心。當捕捉到對方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後,她稍稍松了口氣。
「沒事的話我要回去了。」塔娜繞過她的身子,準備離開。
「你的衣服……」
猶豫的話音留住她的腳步,她回身,看到美麗蒼白的女孩緊張而窘迫地揉捏著那件紫貂的裘衣。她不禁微笑,「我用不著了,還是你留著吧!」她自始至終都在微笑,尤其是此時,仿佛笑得更為開心,巴雅爾有些發愣,她弄不懂塔娜那笑容里的含義,就如同樣也弄不懂斛律桀竟然讓她住入大帳內的原因一般。
不去理會身後的巴雅爾疑慮的表情,她並沒有義務去照顧到任何人的情緒。她此時只想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她不要生病,不要什麼也不能做地任人擺弄,那是她僅余的尊嚴。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並沒有回頭一探究竟的,只專心地照顧著湯藥。
「喲!我道是誰呢?」
但來人顯然並不想要她安靜,嬌媚依舊的聲音讓塔娜不由得微皺起眉。
「莫塔娜,看來你也不怎麼樣嘛!才不過短短一天的工夫,你就失寵了!而且是敗在自己數度相救的小女孩手中!」其其格幸災樂禍地諷刺著,眼里卻閃著恨恨的光。緊盯著沒有言語的女人,她的恨意更濃了,「有沒有很後悔,竟然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我真該去恭賀巴雅爾,竟能這樣輕易地打敗你,而且還做得如此漂亮!」
塔娜淡淡地看著她,不錯,也只是短短一天的時間,眼前的女人嬌媚依故,只是卻突然間蒼桑了許多。女人的青春果然脆弱得經不起時間的摧殘,只不過短短一日,竟可以讓一個原本嬌媚如花的美麗女子變得憔悴如此!她的眼里不自禁地浮現出憐憫。
敏感地覺察到她眼中的那一抹憐憫,其其格臉上變色,「你不必用那種眼光看我,你又比我好得了多少?」她看著對方蒼白的臉,心里有著一種近似疼痛的快感。這女人已經淪為下堂婦,她該高興才對!她若要仇視也該去仇視巴雅爾才對!可是,她還是恨眼前這女人,恨得全身疼痛、恨得忍不住渾身顫抖!
塔娜漠然地收回眼神,她並不只是憐憫其其格,她更多的是在憐憫自己,其其格只不過是她的一面鏡子而已。
藥已經沸騰,她專心地關注著火候。
「你是真的生病了嗎?」其其格冷眼看著沸騰的湯藥,口中吐出刺耳的話語,「還是想要以裝病來重新獲得關注?」
塔娜輕嘆,傾倒出湯藥,轉身離去,她不會同這樣的人爭吵的,她不值自己去浪費任何精力,她非常明白自己目前的情形,她需要安靜、需要休息。
看著遠去的背影,其其格眼中閃動著怨毒。是了!她最恨的就是她這副明明得到了一切,卻仍然一副冷淡得不知感恩的表情;也更恨她明明失去了一切卻仍是這一副無關緊要的冷淡。不,總有一天,她要撕碎她臉上的這副面具,她要毀了她臉上總是存在的、刺眼的淡漠與傲然……
第6章(1)
已經開始入冬了,寒風呼呼地吹著,一隊人馬奔馳在蕭瑟的草原上。因為一些意外的狀況,這場戰事已超出了斛律桀估算的時間。
他們剛順利地剿滅了一個部落,此時正加快進程向另一個目標行進。這次的目標是拔野古部落,這是一個實力不弱的部落,有著險峻的地勢,也有著不弱的人力,這亦是塔娜最後的希望所在。
這些日子以來,原本沉默的她變得更為沉默。她曾是活潑開朗的女孩,自那場滅族的戰役後,她日漸沉默,在這些日子以來,她沉默的眼里多了些寂然,那是一種令人望之心冷的情緒。略眯起眼看著前方穩坐于急馳的紅馬背上的偉岸背影。她知道,無論輸贏,一切,都將會在這場戰役、這個冬季做個了斷……
眾人期待已久的戰爭終于打響,他們遇到了這一年來最頑固的抵抗。這原本在斛律桀的意料之中,他有耐心,更有信心,能一如往常地獲得勝利。所以,雖然初戰失利,但士氣卻仍然高昂。這些一路走來,未曾真正接受過如此挑戰的男兒不但不氣餒,反而開始興奮起來。他們是這草原上最剽捍的民族,從來不怕面對艱難險阻,那些東西只會更加地挑起他們的斗志。更何況還有他們最信任、最英明的族長,他們深深地相信,只要有族長在,他們就能迎接任何的挑戰。
所有的人都在積極地準備著第二次的進攻,以著前所未有的熱情。這一戰獲勝之後,其余的部落便已如同囊中之物,等待著他們的將是與家鄉親人的團聚、將會是更美好的前景。他們深信,他們會贏,對此,他們懷著無比的信心。
塔娜默默地在營區周圍散步,眼眸里若有所思,似在算計著什麼。沒有人注意她,所有的人都在積極地備戰。斛律桀整日地同屬下在商議著軍情,也根本無暇注意到她。更何況,這些日子以來,他似乎已完全忽略了她。巴雅爾自那日住入大帳之後,就沒再離開過,現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斛律桀最寵愛的女人。而那個膽怯的、整日里擔驚受怕的女孩臉上也日漸出現了笑容。她是對的,聰明地選擇了高大的喬木依靠,也許今後,將是安定順暢、衣食無憂。
塔娜昂首看著灰蒙蒙的天際,這兩天以來,她並沒閑著,這附近的地形她都勘查過了,她的心中已有著隱約的計劃。但是她還在等,等一個最有利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