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吁了口氣,趁機告退。帳內那兩人如何已不關她的事了,她的全部心神還沉浸于剛才那怪異的一刻。她有種預感,也許,短暫的平靜將要宣告結束了……
第3章(1)
這是一場明顯的強弱懸殊的戰斗,懸殊的不是人數,而是戰斗的能力。這同樣也是一場聲東擊西的戰術,就如同那日的滅族之戰一般。塔娜站在一個高坡上,冷眼看著這一場戰斗,斛律桀似乎很喜歡用這一招。他們原本是往北行進著的,但卻在行至老哈河的時候突然轉向,然後以極快的速度迅速地繞到了眼前的戰場。
戰斗打得正激越萬分,坡下塵土飛揚、殺聲四起、震動天地。放眼望去,只見血濺、肉飛、骨碎,人馬尸體堆積如山。
她再掃了眼後方守住糧水及馬匹的鐵勒人,每一場戰斗中,斛律桀都會派出親信守住這些東西,那是他們補給的力量,是不容閃失的。她當然也知道他一開始真正攻擊的目標,這些日子以來,她是發現了一些可乘之機。可是,這些機會只能起到擾亂和破壞的作用,她要的是一擊致命;她要的是一旦出手,便不容敵人再有喘息的機會。所以,她沒有動手,隱忍地等待著最好的機會,而這樣的機會太小,所以,她在等到一個契機,她只能等,被動地等待……
她希望自己能等到,因為她已敏感地覺察到斛律桀似乎想要加快這個游戲的速度了。
戰斗已經接近尾聲,勝負已是一目了然。斛律桀和他的族人們正在屠殺著那些已所剩無幾的敵人,是的,這是一場屠殺,由斛律桀一手主導的屠殺。而每看一次這樣的屠殺,她心里的恨就更增一分。
有十余人正朝她這邊奔逃而來,那是一些已無多少抵抗能力的人,他們慌張地奔逃著,只為能保住殘余的性命。
「族長?」一名鐵勒人請示著斛律桀。
「福祿,送成佛的善人;槍箭,送敗走的敵人。」斛律桀的聲音在一片混亂中傲然地響著。
「沖啊!」他手下的人心領神會,不知是誰暴吼出聲,只見一群人向著那慌亂奔逃的十余人追了上來。但見鮮血漫天飛濺,可憐這些好不容易才逃出包圍圈的人,還未及舒緩過一口氣來,便已紛紛倒地……
這是一場極之眼熟的屠殺,這一幕幕場景,這一聲聲刀刃砍入肉中的悶響、這一道道臨死前不甘的嘶吼,每日每夜都在塔娜的夢中不斷地出現著。她只覺得身子一陣陣地發熱,頭有些眩暈,她緊緊握著手中的刀,她甚至能听到身體里血液在汩汩流動的聲音,在她還未及回過神來時,她已沖下了山坡……
她拼命地揮刀擋開那一把把的長刀,眼里不知是汗還是淚。那十余人幾乎已被屠盡,她覺得自己的力氣也快用盡了,昏亂的眼里閃過一個女孩踉蹌的身影,一把刀正從她的身後劈下。鼓起全身的力氣,她奮力撲了過去,兩刀相撞,她的刀落地,肩上火燒般的痛,但她卻毫不退縮地只身攔在那名好不容易救下來的女孩面前。
雪亮的刀光在她的眼前閃過,她閉起了眼,腦中一片空白,竟覺出了一片寧靜安祥。這一瞬間,她似乎忘了那些傷痛與仇恨,內心只覺一片釋然,這些日子以來她實在太累,她終于可以休息了!她的嘴角甚至浮起一抹笑,原來,她並不如想象中的堅強。只是,這些,她已無暇去仔細思考了……
「住手!」隨著一聲呼喝,一陣欲要震聾人耳的刀刃撞擊聲響徹耳鼓。
她訝然地張開眼,冷不防地撞入一雙深深的黑眸中。
「我說過,我會保你不死。所以,你的命是我的。」眼的主人懶懶地看著她,那樣輕描淡寫的表情甚至不像在談論著生死大事……
塔娜怔怔地呆坐于帳篷中,她的眼里是從未有過的沮喪,她甚至忘記了肩上那道正浸染著鮮血的刀傷。原來,她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強;原來私心里,她早就想要去尋找她的阿爸和族人;原來一切的曾經的堅強與冷靜只是一種假象。
帳簾一掀,有人走了進來。她無暇去看,只是一徑地沉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肩上一涼,隨之而來的疼痛讓她一震。無神的眼眸在發現自己的衣裳半褪,露出一片雪白的胸時仍還是一片的迷蒙,她的視線漠然地移動著,直至看到正蹲在身前為她裹傷的斛律桀時,她的眼驀地睜大,游移的心神這才驀然回籠。
「你……」她的眼在的肌膚與意外的不速之客之間來回地巡視,思緒慢慢地恢復正常。她驚呼一聲,伸手去拉半褪的衣裳,同時身子急往後退。
「別擔心,此時的你可提不起我絲毫的興趣。」一雙大手卻更快止住了她所有的動作,嘴里卻吐出譏諷而令人惱怒的話。
「不要踫我,誰準許你進來的?」塔娜惱怒地質問,控制不住臉上的慌亂。
「這是我的地方,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我去不得,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我不可以踫。」他狂妄地回答,手里裹傷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停頓,「只不過受了一點傷,你就變得這般軟弱了嗎?」他抬眼看她,嘴角又浮上了抹嘲諷的笑,竟似洞悉了她所有的思緒。
塔娜一凜,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漸漸回籠。她不再慌亂無措,雖然仍半果著肩,那一份不自在也被她盡量地隱藏住了,她開始努力地收回心神,猜測著眼前這男人異于平時的舉動。
傷口終于弄好了,她急忙拉上衣服,遮住在外的肌膚。無論如何也要讓自己冷靜,但她終究還是一名未曾婚配的黃花閨女。
「為什麼?」整理好散亂的衣服,她同時也理清了散亂的思緒,一層膜如同衣服般地把她整個人保護起來。
「這話恐怕是該我問吧?」斛律桀雙手環胸,眼神銳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在逃避,因為你並不如你自己想象中堅強,你想以死來獲得解月兌。」他俯身說道,眼神銳利,帶著厚重的壓力。
「我沒有。」塔娜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語氣,她幾乎想要失聲尖叫。
「真是如此嗎?」他的眼神毫不放松。
「我沒有!」她避開他探究的眼,但卻被粗魯地捏住下頜,被迫正視著眼前的男人。她只听得他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不想報仇了嗎?你想要忘卻你的族人都死于我的刀下這樣一個事實嗎?還是你自知你這一輩子永遠也斗不過我,永遠也無法報仇?」
斛律桀的每一句話都如巨石般在她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那一幕幕血淋淋的景象再度浮現在她的眼前。她冷冷地抬首看他,眼里恢復了清明,「我當然不會忘,但卻還是得謝謝你的提醒,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死在我的手中。」她如起誓般地說著,那一股子冰冷的意味竟讓人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栗。
斛律桀放開捏住她下頜的手,眼里閃過抹奇怪的神色,「我拭目以待。」他深深地看著她,嘴角那抹嘲諷消失不在。
「那個女孩呢?」思及她方才幾乎拼了性名去救助的女孩,該不會……
「還沒顧得上取她性命呢!」他輕描淡寫地答。
塔娜眼色一凜,冷聲道︰「放了她。」
「你這是在命令我嗎?」斛律桀嘲弄地看她。
塔娜黯然,是呵!她也不過是階下囚而已,憑什麼去要求別人呢?目睹對方可恨的表情,她怒道︰「只不過一個弱小的女子而已,能對你造成什麼威脅?你非得殘暴到這種地步嗎?」她近乎沖動地說完這些話,但卻沒有絲毫後悔地等待著迎面而來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