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賴家只剩下謹暉和芊姬,其他家人不是上班就是上課,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願意出來。
難得他終于肯離開房間,離開賴家大宅,最後讓她推著自己,到賴家附近的一座中型公園。
陽光刺眼、空氣清爽,他有多久沒到外面來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氣,鼻腔里充滿花草泥土的芬芳,整個空氣的味道,和他躲在房里味道全然不同。
外面的世界,多了一種名叫「自由」的氣息!
看著公園里的花草樹木,還有幾名玩耍的幼童,謹暉的側臉寫上一股寂寞。
她很少看見這樣子的他,坦然讓自己推著他走,只是他臉上的寂寞、悔恨又帶點苦悶,不禁讓她難過。
「謹暉……你覺得怎麼樣?」
「嗯?」
他回頭望了她一眼,發出簡短的一聲,表示自己不明白,她話指何意?
「我是說,你心情有沒有變得比較快樂,是不是比躲在房間里更棒?」
她還是一臉微笑,問他,除了是希望對他的心情有所幫助外,更想進一步鼓勵他做復健。
做他的私人看護以前,她從病歷表中知道,他的腿傷只要長期復健和診療,就可以恢復以往的正常行動。
但她也從賴父口中知道,他在受傷後遭受朋友的譏笑嘲弄,和未婚妻的拋棄,所以變得自暴自棄。
加上復健必須花一段時間,才能有明顯的結果,遭逢巨變使他耐性盡失,才一個月時間,他就耐不住性子了。
他開始認為自己的腿再也不能動,是個不折不扣的殘廢,那麼他盡心盡力又有何用?
謹輝心里開始存著這種想法,干脆連復健都不做,更何況要他定期診療呢?
種種的挫折,讓他不肯面對自己、面對別人,導致他成天躲在房里,生活在自我的世界中。
「我……感覺還不錯。」
等了一段時間,謹暉緩緩頷首,平靜說出自己的想法。
「真的?太好了!」
多日來他暴躁又惡毒的嘴巴,逸出一句平靜的話,讓芊姬開心得要命。
她迅速的來到他面前蹲了下來,眼楮閃爍喜悅希望的光芒,握緊他有些熱度的大手。
「你干什麼這麼高興?」
他迷惑的看著她,難道自己心情平靜愉快,她也會跟自己一樣快樂嗎?
他們認識並不久,算起來頂多也才六、七個星期,可是她表現出來的關心,是多麼的真誠、明顯可見,不是佯裝出來的!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並非獨自一人,她是真的在關心他、想幫助他!他心里很明白。
「我當然高興啊!你只要每天這樣想,心情就會很快樂,心理會影響生理嘛!這樣身體才會更健康。而且,我好早以前就好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到公園散心,順便還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她臉頰因為興奮的關系,而染上兩坨粉色紅暈,感覺是那麼的可愛,令人心跳加速。
「你想告訴我什麼事?」
盡避他心跳加速,卻還是一副緊繃且毫無表情的面容。
此刻,她忽然把臉轉向一群正在嬉鬧游玩的小學生那里,無法看見她酡紅的隻果臉,他覺得有些可惜。
「你看那些小學生。」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有六個小朋友在玩紅綠燈,他們似乎是小學五、六年級吧?
「看小朋友做什麼?」他不解的問道。
「那里有一名穿吊帶褲的小男孩,在一年前從樓梯上摔下來,因為傷及韌帶,足足有半年的時間都需要靠拐杖行動。」
一听見她這麼說,他不禁轉頭,多瞧那名孩子幾眼。
他簡直不能相信……穿著吊帶褲的男孩健步如飛,毫不在意的蹦蹦跳跳,怎麼可能在半年前都需要拐杖
「怎麼可能?你騙我!」他收回自己驚訝的神情,對上她的視線,她的眼神是如此澄澈,毫無欺騙的成分。
「是真的!在還沒當你的看護之前,我一直是個護士,在聖心醫院工作,那個孩子一年前受傷的時候,全是我在照顧他的。他是個好孩子,又非常的努力,當他知道自己要杵著拐杖時,非常傷心、難過,還常常鬧脾氣。
我花了好多時間才讓他明白,他並非一輩子都要用拐杖,只要他努力做復健、給醫生檢查,很快就可以跟朋友、同學,一起跑步一起玩。他只花了半年的時間,就丟掉拐杖了,我相當為他感到高興。不過,最主要的是他肯努力!」
這全是真的,她想借由自己當護士的經驗,鼓勵他努力多做復腱,這樣他的腿一定能夠恢復正常。
她希望他無論有過什麼挫折和打擊,都不要輕言放棄。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知道……可是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有多痛苦!
「別說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能明白被自己的朋友嘲笑、被情人放棄的痛苦嗎?你知道那種背叛的打擊有多大?甚至家人也是冷眼旁觀——我不能自由行動以來,總是被人當成殘廢。
做復健、檢查完全沒有進展,我的自尊心徹底被踐踏!全部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話,你能明白嗎?」
他的情緒逐漸激動、憤怒,她沒有說話,只難過的看著他。
見她不說話,他打從心里認為,她無話可說,她絕對不明白自己的痛苦,因為她沒有經歷過。但他錯了,她並非無話可說,
只是在感受對方的痛苦。
「我……我能明白……」
她說這樣的話是真的能夠明白,當了兩年的護土,經歷過許多病人和家屬的悲歡離合,她想自己應該知道,痛苦是怎麼一回事。
「胡說!你不會明白的!我不用你可憐!」
他一直出言否認她的心情,因為他不想借由她的理解,而讓對方同情自己。
他不是一只可憐蟲,他不要任何的同情!
只是,謹暉對著芊姬怒吼的同時,她的一對星眸,浮上一層薄薄的動人水霧,令他吞回剛才的話。對方含淚的眼眸,眼睜睜的望向自己,他有說錯嗎?
她這樣不假思索的說出,她理解自己的痛苦,這算什麼?不就是同情、可憐他的證據嗎?
她的眼淚……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開始感到焦躁,他恨透不清不楚的感覺,為什麼她要哭啊?
「你說話啊?含著淚水做什麼?別再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她仍舊沉默,眼淚終于無聲滴了下來。
第四章
兩人對望片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一陣陣狂風吹過,卷起地上無數片的落葉。
當風止息,芊姬緩慢蠕動自己的兩片唇,那聲音很小,幾乎听不到。
「你說什麼?」
謹暉沒有听見她說的話,還是冷著一張臉,再問一次。
她望向他許久,垂下眼眸,再次重復她剛剛說的話。
「是你自己說的……」
說話的同時,眼眶中的淚水已累積到了極限,控制不住的往外滾落。
「什麼?」
他不清楚她的意思,什麼「他自己說的」?毫無頭緒的言詞,讓人感到一陣莫名其妙。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听不懂!」
「我說,是……你自己……說的……」
再度抬頭睨著表情嚴峻的男人,芊姬一直哽咽著,重要的話因淚水和鼻涕無法一次說完。
「我說過什麼?」話說不清楚,讓他耐心盡失,眉宇間更加糾結。
「是你自己說,要實現夢想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堅持和努力!而且還說成果不會一下子顯現,成功需要時間累積。」忍住傷心流淚、她一口氣把想說的話講完。
「這……別亂說!我何時對你說過這種話!」
他大吼,不承認自己對她說過這些話,因為,他是千真萬確沒有對她說過這種鼓勵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