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回來了。」她說。
我竭力不使自己現出稍許不安的神情;這時,戴茜把頭探出門外。姊妹倆看上去很相似,她們都有某種使我不快的期待情緒。我認為自己理解這些活潑的姑娘的面部表情。我懷疑她們沒有一個是處女了。她們的活生生的神態舉止有所暗示,我曾見到她們與馬廄里的比利、與從村子里來這兒干活的男僕們扭在一起的親昵情景。她們在異性出現時就發生微妙的變化,我理解那意味著什麼。我料想人人對主人都是敬畏的,而她們對主人歸來則表現出激動的情緒,使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因為抱有這樣的看法,我略感厭煩,不僅是對她們,也包括對我自己。
那麼他是那種人嗎?我對自己發問。
「他是半小時前回來的。」基蒂說。
她們帶著揣度的目光審視著我,我又一次認為,我猜透了她們的心思。她們很清楚在我這里不存在任何競爭。
憎惡的情緒不斷增強,于是我轉身走開了。
我冷淡地說道︰「呃,我只洗洗手,你們可以把水提走,我要散散步去。」
我戴上帽子,即使當我從後面樓梯快步走出去的時候,我也感到起了變化。波爾格雷先生在花園里忙碌起來,從村子里來的兩個男僕正在起勁地干活,仿佛他們的生計全靠這份活兒。塔珀蒂在清掃馬廄,他干得那麼專注,因此沒有注意到我。
毫無疑問,這里的人都對主人懷有敬畏心理。
我在林間徘徊的時候自言自語。假如他不喜歡我,我隨時可以離去。我尋思以後尋找工作的時候,可以與菲利達呆在一起,至少,我還有些親戚可以投靠。在這個人世間,我還不是完全孤立無援的。
我呼喚陳爾文,但是我的聲音消失在根深葉茂、枝干稠密的樹林中,听不到任何反應。這時我又喊道︰「吉利!你在嗎?如果你在這里,千萬出來和我談談,我不會傷害你的。」
沒有回答。
三點半鐘,我回到家里,走後面樓梯去我的房間,戴茜追著跑來。
「主人一直在找你哩,小姐。他真地要見見你。他在潘趣酒室里等著。」
我低頭說道︰「我要把衣帽月兌了,再去潘趣酒室。」
「他看到你進來了,小姐,說讓你立刻就去。」
「我得先把帽子摘了呀。」我回答。我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臉龐也漲得通紅。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感到一種對抗情緒。我確信我會卷起輔蓋回到菲利達那里;我決定如果萬不得已,非這樣做不可的話,也應該做得極其體面。
我在房間里取下帽子,把頭發梳理一番。我的眼楮今天不用說是琥珀色的。眼里露出憤怒的光芒,在我見到此人之前,這種表情似乎有些荒唐了。往潘趣酒室走的時候,我對自己說我已經給他畫了像,因為我從兩個輕浮泵娘的臉上看出一些眉目。我已經很有把握地認為,可憐的艾麗斯是因為發現自己嫁給了一個蕩子才心碎死去的。
我敲了門。
「進來。」他的聲音很硬——傲慢,我這麼認為,甚至還在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之前。
他背靠壁爐站著,我立刻意識到他身材高大;他足足超過六英尺。他是那麼瘦削——人們幾乎可以說他憔悴——瘦削的事實著重表明了這一點。他的頭發烏黑,但是眼楮的顏色較淺。他兩手插在馬褲里,身穿深藍色上衣,系著一條白領帶。他身上有一種漫不經心的高雅風度,仿佛他對衣著毫不講究,但穿起來似乎又不失氣派。
他給了我既有實力又冷酷的印象。根據我的判斷,他的臉上露出放蕩的神色;不過隱匿在背後的還有許多其它東西。甚至,當我一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明白,在他的軀體中存在兩個人——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格——正視人生的康南•特里梅林和藏而不露的康南•特里梅林。
「好了,利小姐,我們終于見面啦。」
他並沒有走上前來與我打招呼,他的態度看上去是高傲的,象是提醒我明白自己只是個家庭女教師。
「時間似乎並不長,」我回答,「我到這里只有幾天。」
「好,讓我們的談話別停留在這次見面所花的時間上。你現在來了,那就行啦。」
他的淡色的眼楮嘲弄地審視著我,因此我感到尷尬、厭惡,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位女性鑒定家面前,甚至對在這方面完全外行的人來說,我也不是個非常理想的樣品。
「波爾格雷太太向我報告,說你不錯。」
「那她真好。」
「她不過對我說了真話,為什麼就要說她好呢?我倒希望這些話出自我的雇員們之口。」
「我的意思是她一直對我很好,這就使我這種報告成為可能了。」
「我明白你不是一個用陳詞爛調講話的女人,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
「我希望如此。」
「好的。我有一種感覺,我們會在一起相處得很好。」
他把我的外貌的每一個細微部分都盡收眼底。他可能知道我曾經踫上過倫敦社交活躍季節——阿德萊德姨母總是把它叫做「充分良機」——我卻沒有得到一個如意郎君。作為女性鑒定家,他一定通曉其中的原因。
我想︰我敢肯定他對于所接觸的所有美貌女人都會大獻殷勤,而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得到他的垂青的。
「告訴我,」他說,「你覺得我的女兒怎麼樣?就年齡來說她是否遲頓一些?」
「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她非常聰明,不過我發現她需要管束。」
「我相信你會彌補她的缺陷。」
「我打算試一試。」
「當然。那正是你到這兒來的理由。」
「請你告訴我,實行管束我可以達到什麼程度。」
「你是想采用體罰的方式羅?」
「沒有什麼是我想象不到的。我的意思是,我能得到你的同意來實施我的方案嗎?比方說,限制她的自由,要是我覺得她需要這樣的懲罰的話。」
「只要不是謀殺,利小姐,你可以得到我的許可去做你要做的事。倘若你的方法與我的認可不能吻合,我會讓你知道的。」
「很好,我理解了。」
「如果你想在課程方面——我想是這個詞——作些改動的話,你就照上面說的辦好了。」
「謝謝你。」
「我相信試驗。如果你的方法沒有效益,就說,六個月吧……那麼我們可以看看那時的情況,行不行?」
他目光高傲。我尋思︰他的目的是盡快打發我走。他多麼希望我是個傻氣而又標志的女人,不反對與他私通,只表面上裝作是照顧他的女兒。好得很,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是跳出這個家。
「我想,」他接著說,「我們對阿爾文的缺乏禮貌應當予以寬恕。一年前她失去了媽媽。」
我仔細端詳他的臉,想搜尋出哀傷的痕跡。我沒有能發現一點兒。
「我已經听說了。」我回答說。
「當然你已經听說了。我斷言,有許多人隨時準備告訴你。毫無疑問,這對孩子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
「這無疑是個很大的打擊。」我同意道。
「太突然了。」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後繼續說道︰「可憐的孩子,她沒有媽媽,而她的爸爸……?」他聳了一下肩膀,沒有說完這句話。
「即使這樣,」我說,「還有許多人比她更為不幸,她需要的是克制。」
他猛地俯身向前,不無嘲諷地打量著我。
「我相信,」他說,「你具有那種克制能力。」
在那一剎那間,我意識到了這個男人的魅力,輪廓分明的、冷峻的淡色眼楮,眼光後面的嘲弄——我感到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個面具,把他決心要隱藏的東西嚴嚴實實地遮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