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躺在眼前的,不是歹徒,也不是敵人,這是他的同胞,他的屬下。
他能感受到掌心底下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地流失,而他……就是那個劊子手。
他竟然指派一個毫無實戰經驗的新人單獨前往山區支持,是他的粗心害死了他!
「我不想死……」江凱元開始啜泣,「隊長……我好怕……」
「你不會死的,救護車馬上就到了。」祈振宇強自鎮定地說道,但語氣卻虛弱得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
「我媽媽……她沒有人照顧……還有……我妹妹……」彌留之際,江凱元仍斷斷續續地哭訴。
他還年輕,他的夢想才正要開始實現,他不能就這麼死了,他不甘心啊!
江凱元瞪著天空,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臉上,他卻沒有任何的知覺。眼前的一切,包括他最敬愛的小隊長的臉,全都慢慢地模糊了,肺里的空氣像被抽盡,他忽地大口吸氣,一對失了焦的瞳孔緩緩放大。
「阿凱!」方才緊急聯絡救護車的隊員小王激動地喊著,其余的組員更是看不下去,轉身背對他們。
祈振宇不發一語地跪坐在江凱元的面前,染血的雙手緊握成拳,十指指甲幾乎陷進了粗礪的掌心里。
僻靜的山區,大雨依舊滂沱而無情地下著,像冰冷的石子,擊痛了祈振宇的臉,也擊垮了他向來驕傲自負的心……
江凱元舉行公祭的這一天,祈振宇沒有出現。
他發著三十九度的高燒,躺在宿舍床上,汗流浹背地昏睡了一整天。事實上,自從江凱元出事的那一天開始,他便染上惡性風寒,斷斷續續地請了好多天的假。
部屬因公殉職,照道理直屬領導是一定要出席的,然而因病未到的他,內心雖然愧疚萬分,卻也隱隱地,有股松了口氣的感覺……
生病,讓他可以不用去面對家屬們悲痛欲絕的臉……
翻個身,祈振宇悶哼著將臉埋進枕間。
他告訴自己,該恢復原本正常的生活作息了。
緊張忙碌的日子,似乎過得特別快,才一眨眼,又過了兩個月。
時值暑假,警方維護治安的重點工作,幾乎都放在取締 車以及毒品交易上。
晚間十一點多,在結束了例行性的巡邏勤務之後,祈振宇和另外四名干員,一行人輕松地走出T市刑大的大門。
「一起去吃個宵夜吧?」走在最前頭的小王——王德威,回頭對大伙兒說道。
「好啊!我最怕值夜勤了,每次肚子都餓得受不了。」
「要去哪吃?」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老地方了!隊長,一起去吧?」王德威轉頭看向身旁不發一語,才剛病愈回到隊上執勤沒幾天的祈振宇。
雖然大家都是三十出頭的王老五,私底下的交情也還算不錯,但是祈振宇這個人真的很孤僻,老愛當獨行俠。也不曉得他是要表現出當隊長的威儀還是怎樣,反正除非公務上有需要,否則其余的活動他幾乎都不太願意參加。也因為如此,大伙兒對于這個戰功顯赫、號稱「戰神」的祈小隊長,總有著一股莫名的敬畏之情。
第1章(2)
「我不去了,你們好好去吃吧!」
丙不其然,祈振宇一開口就回絕了他的邀請。他吁口氣,伸手解開上衣的一顆扣子,讓悶得出汗的身體得以散去一些暑氣。
一旁,小王搖著頭,沒大沒小地搭上他的肩。
「哎呀,隊長,別這麼掃興嘛!我看你自從生了那場病之後,整個人幾乎從頭到腳瘦了一圈,我看了真的很不忍心啊!走啦,我請你吃頓好的,否則要是改天風大些,咱們英明神武的祈小隊長被吹走怎麼辦?」
聞言,祈振宇不怒反笑,「胡扯。」
他從小學就開始學跆拳道,身體壯得像條牛一樣,這場病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
不過,這回王德威的提議確實令他有些心動。
自從江凱元出事之後,他整個人就一直斷斷續續地處于低潮狀態,尤其一到了晚上,當他一個人在家獨處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總會無法克制地回想起那場任務,還有暴雨中,那張驚恐而無助的年輕臉龐……
見他不再反對,王德威很是開心地當下嚷嚷道︰「走吧走吧!今天我請客,想吃什麼盡避叫啊!」
夜市里,有一家小小的、不起眼的飲食店,叫做江家小陛。
店主人是一個年約五十歲的寡婦,由于店面小,坐不了幾桌客人,所以平常店里頭大大小小的工作全都是由她一手包辦。
她還有一個女兒,今年才二十一歲,大學還沒畢業,平常只要學校沒課,她就會到店里頭幫忙端菜或者洗洗碗,陪母親聊天解悶。個性隨遇而安的她,生平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只希望能和母親相依為命,一起經營這家小小的餐飲店就好。
今天因為適逢周末,飲食店早早就開了門,一直忙到都快午夜十二點了,客人還是陸續上門。
「老板,來一盤海瓜子,再加兩瓶啤酒。」
「好,馬上來。」
江巧柔笑眯眯地應道,一邊端著髒碗盤轉進廚房。
她穿著卡通圖案的T恤,一條洗到發白的牛仔短褲,和一雙雪白干淨的運動鞋。已經二十出頭的她,看起來卻還像個高中女生,清純可人的女圭女圭臉散發著甜甜的氣息。她一走,角落里的一桌男學生立刻七嘴八舌、熱烈地討論了起來。
當然,他們也只敢說說而已,畢竟人家是個大學生了,怎麼會看得上他們這些高中都還沒畢業的小男生呢!
「媽,海瓜子一盤。」
廚房里,巧柔鉚足了勁,大聲地對她汗流浹背、埋頭苦干的母親喊道。
「好。」江母背著她應了聲,一手握住兵把,另一只手利落地翻炒著鍋里的辣子雞丁。
廚房很小,通風設備也不是很好,轟隆隆的抽油煙機聲更是讓人耳鳴。巧柔從冰箱里拿了兩瓶冰啤酒給客人後,很快又折回廚房。
「媽,過陣子我們換一台新的冷氣機好不好?這台老是出故障,光是修理的費用就夠我們買一台新的了。」她邊洗碗筷邊說道,細白的臉蛋已經覆上一層薄汗。
「再說吧!」江母頭也不回地說。
「不然,我們另外找個店面好了,這里太小了,租金又貴,我們換個大一點的店面,這樣客人也比較願意上門。」
其實,店里面的生意還算過得去,她之所以這麼說,最主要還是希望能夠幫母親換個比較好的工作環境。
這間餐館的廚房又熱又不通風,任何人在這種環境待久了,健康都會受到影響的。
聞言,江母搖頭嘆了口氣,「換店面哪有這麼容易?現在外面的店租有多貴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說,你陳叔叔已經算我們夠便宜了,七八年都不漲我們的租金,媽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唉,你每次都這麼說。」巧柔不高興地嘟起了嘴。
她媽就是這樣,凡事得過且過,就連吃了大虧也都笑笑的不當一回事,只求日子能過得去就好。
但是,身為女兒的巧柔卻不這麼想,她希望母親能夠對自己好一點,都辛苦大半輩子了,偶爾奢侈一下也是應該的。
她的父親,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就因公殉職了,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兩個孩子撫養成人,原本以為從此可以過著清閑的日子,卻沒有想到,連她惟一的兒子,也就是巧柔的哥哥,都和死去的父親走上同一條路……
案親的死,她並沒有太大的印象,但是哥哥辦公祭的時候,她是親眼看著母親在會場上當著眾人的面前昏厥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