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你想太多了……」
「我沒有想太多。」他不允許她又像以前那樣打混過去。「從你看見吉普賽小女孩的那一剎那起,眼神就跟平常不同。而且小器如你,竟然差點自己掏出錢來幫她打發那個婦人,太不可思議了。」要不是她和婦人語言不通,極有可能做這種事。
「我只是覺得她年紀還小,不必對她這般苛責。」她死也不肯承認,自己對小女孩有他說的差別待遇。
「或許。」他承認她的說法有幾分道理。「但我還是覺得你對那個小女孩特別好,為什麼?」
顯然他也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堅持要知道背後真正的理由。
梆雷的堅持換來的只是沉默,只是無言的倔強。他只得輕嘆一聲,祭出哀兵政策。
「你知道一路來我都盡量忍住好奇,不過問你的心事。但看在我好心幫忙,又損失了這麼多錢的分上,這次你就告訴我原因吧!」他實在很想學她動不動就掏槍出來,但因為槍法沒有她準,逃命的身手又沒有她矯健,只得用軟的。
聞言,賀絲縷猶豫了一下。一路上,他的確忍受了很多她不好的習慣,就連這次幫小女孩,都是她的主意,她是有義務讓他更進一步了解她。
只不過……雖然明知她一直這樣隱瞞自己是不對的,她仍無法適應敞開心胸的想法。
「我……」她幾乎說不出口。「我會對那個小女孩特別好,是因為我彷佛從她的身上,看見從前的自己,所以我才會忍不住伸出援手幫她。」
賀絲縷終于把真正原因說出來,葛雷卻一臉呆滯。
「你看見……從前的自己?」他湊不起來。
「嗯。」她點頭。「我也跟那個小女孩一樣幼年喪母,和外祖母相依為命。只不過我沒有那小女孩幸運,我被我父親拋棄。」
「你父親也是外國人?」一定是的,看她的五官就知道。
「那當然。」她睨他。「我父親是英國人,有一半愛爾蘭人的血統,據說長得非常英俊,我母親因此迷上他,深深無法自拔。」
賀絲縷語帶嘲諷的解釋她為何紅發挺鼻的原因,並消遣自己幸好眼珠還是黑的,否則真要成為人們口中的「紅毛番」了。
「後來你母親怎麼了,她為了什麼原因過世?」他無法附和她的自嘲,只覺得難過。
「心碎至死。」她面無表情。「我听我外祖母說,她因為承受不了被拋棄的打擊而多次自殺。直到最後一次,她終于成功,我外祖母也因此哭壞了身體,那時候我還不滿一歲。」
第8章(2)
「後來呢?」葛雷的眼里有無限的心疼。
「後來我外祖母撐著滿是病痛的身體,勉強把我養到七歲大。在我念小學的那一年,她再也撐不住倒下,我只好放棄學業想辦法養她。」
「天啊,那個時候你才七歲,你如何擔起這個家庭重任?」他的語氣充滿了不可思議。
「還是有辦法的。」她微微抽動嘴角苦笑。「當乞丐是個不錯的主意,我時常流浪到不同的市場,硬著頭皮跟過往的行人要錢。信不信由你,有時我真的能要到幾百塊,或是偶爾有好心的阿姨給我一千塊,讓我好幾天都不必出外行乞。但是運氣不好的時候,也有可能一毛錢都要不到,那時候我得另外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想到她小小的肩膀,竟得扛下如此巨大的責任,他就無法呼吸。
「偷。」她冷酷的說。「我曾經做過小扒手,被當場逮到警察局。外祖母趕到警局,當場甩了我一巴掌後昏死過去,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從此不再醒來,永遠沉睡。」
「絲縷……」他已經心痛到不知道該說什麼。
「至今我仍然時常回想那一巴掌。」她的表情木然。「至今我仍時常責怪自己,為什麼不再撐著點兒?反正這麼多年都走過來了,為什麼還要去動犯罪的念頭,害我外祖母歸天?」
「絲縷……」
「因此當我看見那個小女孩發生相同的事,我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時候。如果那個時候,對方能給我一次機會,不把我送到警察局,或許我的外祖母就不會死,我就不必挨那巴掌,不必看見外祖母失望的眼神,她打得我好痛好痛……」
忽地,她再也說不下去。一陣急踩煞車的輪胎磨地聲,阻斷了她開口的機會,將她捕往一個強力的擁抱中。
「你不必……」這樣抱她……
梆雷搖搖頭,加深他的擁抱乞求她不要說話。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剩下的,就讓時間填補她心中存留的遺憾,弭平她的傷口。
她被打痛了。
那一只無形的手,到現在仍存在于她的心中,不時伸出來打她。乃至于她一直無法忘懷,一直以強悍的外表包裹她滿是傷口的內在,這份遺憾,恐怕到死都會一直跟著她,除非他能為她做些什麼。
「我本來以為自己的身世已經夠差了,謝謝你讓我知道何謂幸福。」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安慰方式,卻是他目前唯一能夠想到的。
「你不必……」她依然還是那句老話,依然想推開他,但他緊緊的抱住,說什麼也不放。這情形看起來很可笑,她卻被深深打動了。
榜拉那達的風光明媚,每一個造訪它的人都會愛上它。
「生命中最殘酷的,莫過于身處在格拉那達,卻是個盲人。」
每一個陷入愛情的男女,都會愛上格拉那達,也不願自己是個盲人。
所以,打開心眼吧!
你會愛上格拉那達的。
當晚,他們投宿在格拉那達市中心的觀光飯店,整個晚上兩人都在舉杯喝酒,感覺上十分悠閑。
手里端著酒杯,眼楮打量著葛雷的側臉,賀絲縷知道這只是個假象,他的心里有事,否則不會如此心浮氣躁。
她瞪了他一會兒,等待他自己憋不住把話說出來。葛雷回過頭來對她一笑,顯然沒有主動吐實的打算,她只得采取行動。
「你到底在煩惱什麼?何不把它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賀絲縷難得主動關心人,說這話的時候禁不住臉紅,口氣像有人掐住她的脖子般別扭。
「沒有,我沒有任何煩惱,你不要胡思亂想。」他隨意打發她的問話,心不在焉回道。
「鬼才胡思亂想。」賀絲縷辛辣的回嘴。「你一整個晚上都心浮氣躁,還想騙我沒有事?」她又不是傻瓜。
「真的沒有事,你想太多了……」
「說不說?」賀絲縷二話不說掏出槍,抵住他的胸口。「你若看得懂我手里東西的話,我勸你最好老實說出來,免得受皮肉之苦。」
「你、你又掏出槍!」瞠大眼瞪著胸口上的槍管,他抗議。
「誰教你想逃避,活該。」她一點都不同情他。「我什麼事情都告訴你,你卻想隱瞞我,太可惡了。」對她來說,她的身世即是她所有的心事和秘密,她已經在今天早上全盤托出,等于是某個程度上讓他參與她的生活,當然不允許他轉過身對她。
「我不是故意想瞞你,絲縷,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你。」他無奈的一笑,親眼看她把槍收起來,這才敢放心的吐氣。
「這還差不多。」勉強接受這個答案。「但你也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復雜,此刻你腦子里想什麼,你就說什麼,我都不會驚訝。」
到底她的職業是保鑣,怪事也看過不少。除非是桌子長翅膀了,要不然她大部分都能接受,也不會大驚小敝。
梆雷聞言苦笑。他曉得她不會大驚小敝,她的心髒比他強多了,不然也不會一天到晚威脅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