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從椅子上跳起來,就看見站在門口的子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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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進門便知道麻煩來了。
其實子銘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待辦急事」,因為他說謊!他不敢見淇曼只是因為他想逃開誘惑。
他知道淇曼心中有一個結,一個很久以前就留下的傷痕。他可以了解淇曼在那一晚把自己給了他之後,第二天一早卻匆匆逃開的原因。與其說她不相信承諾,倒不如說她害怕承諾,因為承諾曾經如此深深地傷害過她。
在他「溫和」地到周家替淇曼要求道歉的時候,他便已經知道所有淇曼的過去;她的母親在沒有丈夫的陪同之下,到醫院生下了淇曼。之後,在淇曼面前也絕口不提父親的事情,所以,小小的淇曼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一直到母親也不願意承受她這個包袱,于是把她丟在家里,自己一個人帶著行李遠走高飛,讓淇曼成了周家那個惡婆娘口中的私生子。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知道自己再也離不開淇曼了,他向自己發誓,他要保護她、照顧她,一生一世都不離開她。
但是淇曼仍然無法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使得子銘有十分強烈的挫敗感,「不知道該如何化去她心中的那一份不安與恐懼。他知道自己誘惑得了她,但他不希望在每次的纏綿之後,看到淇曼眼中的後悔,和她無法自拔的逃避。
不,他不能忍受這種事情,他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他要一輩子和淇曼相守;他要永永遠遠地在每個夜晚里擁著她入睡,看著她在自己懷中醒來。
他幾乎在淇曼的鬧鐘響起的同時,就已經穿好衣服準備閃人了,他匆匆下樓寫好字條之後便開著車子離開。他選擇走陽金公路,打算從陽明山飆回台北市區,但在經過龍家大宅時他沒有停留。
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之下,他回到自己的公司去,想藉著工作來冷靜自己瘋狂想要淇曼的心情。
然而這一招,徹底失敗——
「總經理!」他公司里的執行秘書冷欲秋看到他出現在辦公室門口,除了大吃一驚之外還感到一絲絲的不安︰由總經理臉上沒有笑容的表情看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大事。
「欲秋,報告公司這一陣子的營運狀況。」子銘說完話便朝自己的辦公室走,砰一聲地把門關上。
執行秘書冷欲秋連忙沖進自己的辦公室,帶了這幾天的業務報告和會議記錄來到子銘的門前。
「總經理,您怎麼突然回來了?」他進門後,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子銘睨了冷欲秋一眼。「怎麼?我這個當老板的不能‘突然回來’嗎?」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您不是在休假嗎?」
「取消了。」他簡潔地回答。
沒有笑容的表情,冷欲秋看著他的臉,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他見過子銘生氣的臉,憤怒的臉,甚至曾經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換來他的破口大罵。可是今天這樣面無表情,他是第一次看見。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冷欲秋好奇地想著。
子銘心不在焉地听著冷欲秋的報告,心中焦急難耐地想知道自己前一晚向淇曼說的話到底有沒有用。
他听小湄說了,他一早去晨跑的時候,淇曼竟然一大早起床,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老太婆,只為了和他賭氣,讓他又氣又好笑。接下來的一整天,她躲進自己房里,甚至連吃飯時間也不出來。
他會狠下心來這麼做,真的只是因為不想再見到她被自己那莫名奇妙的罪惡感束縛,其實那晚他從她房里離開,他也不好受。
他能逼迫淇曼認清事實嗎?他能使淇曼了解他對她的愛嗎?他能讓淇曼打開心結,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迎向他的懷抱嗎?
結果這一天,在公司里一件事也沒做成不說,還差點掀起一場十分嚴重的罷工運動。
他好幾次因為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發飆,四個女秘書被他嚇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滿月復委曲地把事情重做;三個平常就很混的職員被他叫進辦公室狠狠地刮了一頓胡子,其中一個當場拂袖而去。到了下午三點半,所有的員工都準備以罷工抗議老板惡劣的脾氣,其中還有幾名宗教狂熱份子認為,他們的老板會突然回來發飆是因為被邪魔附身。
最後,冷欲秋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帶著破釜沉舟的心情走進子銘的辦公室,哀求子銘繼續度假,否則他這個執行秘書就要辭職。
不得已,他只好丟下公事離開,回到海邊的別墅。然而,他才一打開大門,便看到眼前這幅景象,教他怎麼能不心驚膽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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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子銘……」淇曼首先和他打招呼。
「嗨!」他的聲音粗糙粗啞得仿佛得了重感冒。
子銘穿著西裝,但領帶早已解了下來掛在肩膀上,襯衫的扣子有一半敞著,看起來頗為狼狽,比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好不了多少。
他好像很累,有點懶散,需要睡眠,更需要刮胡子。
淇曼站了起來,她沒有醉,但是酒精卻使她完全地松弛了。自從在海灘聞到他的酒味之後她就一直處在緊張狀態,而今天她告訴自己,她需要放松。
「我沒有想到你今天晚上會回來,」她一邊說,一邊把身上襯衫的扣子一粒粒扣好——她需要的是放松,不是放肆。「……這樣有點尷尬。」
他悶悶地問︰「小湄在哪里?」
「她到宜蘭去,星期四才會回來。」
室內突然陷入一片寂靜。
子銘好像反應遲鈍地接受這個消息,半晌之後才動一下嘴角。「我要殺了她;我要把她的脖子扭斷,再吊起來鞭尸?」
那不是太過分了嗎?完全放松了的淇曼想,小湄又沒有做錯什麼,他干麼生這麼大的氣?私自潛逃的客人都得扭斷脖子鞭尸?包括她?
子銘怔忡地望著她身上。「你……在干什麼?」
「喔!對不起。」她略微尷尬地說。「屋子里沒有別人,好空虛好安靜,我一個人在這里好怕,本來想早早上床睡覺,可是翻來翻去又睡不著,所以去洗了個三溫暖,襯衫就在你床上,我想我最好穿一點東西,免得無賴深受打擊……你覺得我太嘮叨了嗎?」
「像五十只鴨子。」他面無表情。
她撇起嘴,覺得好委曲。「子銘。」
「嗯?」他盯著她看。
「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明天早上再告訴你,現在你要上床睡覺。」子銘的視線一遇上她的大眼楮,然後就再也分不開了。
「睡覺?」她可不可以把罪名加到醉酒頭上?明天早上她就可以對自己說因為喝醉酒昏頭了,所以才會不小心地走進他懷抱。
罷才在彈琴的時候她不是覺得有點涼嗎?現在怎麼變得好熱?她身上到處都是熱流。「我還不想睡,或許我可以玩撲克牌,或是……」
「閉嘴,淇曼。」他的表情僵硬得漠然宛如泥塑雕像。「我們都知道你不想玩撲克牌,想玩‘或是’,對不對?」他的語調平淡地不帶一絲情感。
她抿緊干燥的嘴唇走向他。她在他身旁蹲下,從他腳邊把無賴抱了起來,然後一言不發地上樓,回自己房間打開窗戶坐在床沿听海濤。
隨後,她听到子銘上樓砰然關上他的房間門,和他喃喃詛咒的聲音。
他吃了炸藥嗎?她只不過是好心地提出建議,想點事情做好讓他們打發漫漫長夜,他干麼那麼凶?
看在他一直對她很好的分上,她原諒他,打算等個十分鐘之後去消消他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