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個月就要去東京了,你也要畢業了,以後……」趁現在還來得及。
「老師要去日本?旅行嗎?」她扯住他的雙臂,驚問。
「師母在日本是個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你應該听說過吧?」就此斷了吧。
「你要去和她團聚?」她不願相信。他說過他們理念不合的,他熱愛台灣,所以對她的催促向來置之不理。
「是的。」何隻是個有企圖心的女人,他們夫妻分隔兩地也有四、五年了,現在兩人只剩下一紙證書的關系,若非共有一個十歲的女兒,他還真懷疑他們是否相愛過。看見佟童,他就想到跟著祖父母住在南部的女兒。對她,也許存在著某種移情作用吧!
為了女兒,他願意給自己的婚姻一次機會,也希望佟童在他離去之後,視野自然會變大,但願這孩子能找到屬于她的幸福。
落寞之情溢于言表,佟童不懂,為什麼她喜歡的對象都無法接受她。
他轉身,面向大海。
她凝視著他的側影,心感淒惻。
步下講台的他,少了活力,多了滄桑,一個不再年輕、不算俊逸的平凡男子,她為之動心。今天的老師看起來好憂慮,不再是台上侃侃而談的博學者,也不再是被同學簇擁的咨詢師,哪個才是他真實的面貌?
落日即將消失在海的那邊,天將夜,最是黃昏時分,她別開頭,不忍看他模糊的身影,大海上有著帆只漂浮,是歸航嗎?
淒涼的氛圍,教她想哭。
也許,永遠也找不到屬于自己的港灣了。她想。
※※※
「唉,你上網看了沒?」
「噢!你說G大戚姓教授和T大新聞系四年級女學生的那件緋聞啊?」
「對啊對啊,我也上去看了,真想不到戚老師是那種人!」
校園里到處是七嘴八舌地討論。
「我真佩服他們,師生戀又怎樣?婚外情又怎樣?愛情無罪。」
「無罪才有鬼咧!有種就不要縮頭縮尾的,他們敢公開戀情嗎?不敢。現在被揭發了,敢出面承認嗎?不敢。喝,听說男主角還逃到日本去了。」也有這類的激辯。
「喂,你上網看了沒?」佟童考完畢業考,被拖到無人的教室,方楹月兌口急問。
「連你也要八卦?」佟童白她一眼。
「我八卦?我關心你耶,雖然網上沒公布緋聞女主角的名子,但很明顯,本校新聞系四年級佟姓女學生,還能指誰?」
「沒錯,就是我,我就是喜歡他,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小姐,你真執迷不悟耶,這不是對錯問題,而是嘴巴長在別人臉上,講出來的話有多難听你知道嗎?」漫天飛的流言實在可怕。
「我只知道他走了,什麼也不說的就逃走了。」佟童眼里閃著淚光。
「走了也好,現在只要你順利畢業就謝天謝地了。喂!你沒跟他怎樣吧?」
「還能怎樣?最壞也不過像他們所說的以身相許。」不能哭,她告訴過自己要尊重他決定的。
「不會吧?你……」方楹啞口無言,不禁翻翻白眼。難怪人家說雙魚座的女人總會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真受不了。
鳳凰花開的季節,佟童從深鎖的窗里望向窗外模糊的世界。
※※※
「愛,就是要愛到心痛為止吧?」我不禁也要這麼問了。
望著他的背影,一股淒惻惶然的憂傷從我心底升起,而他只是靜靜地吹吐煙圈,煙頭在霧里閃熠,繚繞的煙霧中,我的視眼模糊了。那天,我看到完全陌生的他,望著大海,深鎖眉頭,自由才是他想望的吧?一個射手座男子,我深愛的老師,別了。
——給我親愛的健扮哥
騏健穿著浴袍,拿著毛巾擦拭頭發,順手按了電話答錄機的听取鍵,悠閑地往電腦前的舒適大椅坐去。
你有五通留言︰
「騏健,早就拿到碩士學位了,也該回……」是鄭連瓔,一個精明干練的女人,他的母親。
他不耐地側身,伸長手按鍵跳過。
Antsy,IamSmiley.Wewillthrowacocktailpartydoyou……」無謂地應酬,他又按跳鍵,漫不經心地移動滑鼠。
「大醫生,忙什麼啊?我們快四年沒見了吧?」是佟恩?!騏健溢出微笑,留心傾听著︰
「本人我現在在台中的一所技術學院教電腦工程,原來啊,當夫子並不如想像得乏味,我可是我們學校最年輕的男老師喔,有不少女老師對小弟我傳達愛慕之意……」
佟恩就是那種帶點豪俠氣派的男孩。听他興致勃勃的語氣,騏健猜想著他的性情八成未變,開朗活潑,騏健的笑意不自禁加深,他想念著佟恩溫煦的臉龐和明朗的性格。
第一次遇見他是在台灣留學生聚會里,莫名的好感在騏健心里滋生,他知道用「同是台灣人」並不足以解釋自己對佟恩的親切好感。他喜歡佟思朗俊的氣質,無心機的笑容,接近他時,總能讓人感到某種難得的幸福和快樂。
認識鄭騏健的人都曾約略感到,挺拔俊逸的他就像上帝精制的藝術品,即使是傲慢的歐美人也難免會因他的出現露出贊嘆,帥氣且優秀的東方男子在白種人的印象中並不多見。翩翩風度的鄭騏健包是東方人的驕傲,人們會被他的氣質所吸引,喜歡上不吝惜表現友善的他,但縱使是與他再親近的友人,最後仍會感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距離感;任誰都要懷疑,他和人們的親近究竟是形式上的禮儀,還是人們期待的真情。
不須懷疑的答案是︰鄭騏健,他是不失中國傳統氣質的英國標準紳士。
「……听說你上個月為世界展望會所辦的活動到非洲南部義診。學長,不夠意思喔,你的消息我竟然得透過第三者才能得知,而且是我那小麻煩妹妹……」
佟恩的聲浪模糊了,佟童傳來的e-mail轉移了他的注意,瞬間,世界只剩下了佟童的心情故事。
這個總是透過e-mail跟他傾吐心事的小女孩,就是佟恩口中的麻煩妹妹。
騏健笑笑,借由想像很難讓這兩兄妹有聯集的空間。獨自背著行囊遠赴英國的佟恩,幾乎是無憂的,別人口中會哀怨半天的難題與挫折,佟恩卻連抱怨也不曾,他總是很有主見而且樂觀地解決.困難。佟童呢?這小女孩似乎有不少的憂愁,許多煩惱還是莫名自找的。他比較容易把她和林黛玉聯想在一起。
也不知怎麼的,他極度在意佟童丟給他的問題,也時常因為她的心情故事而影響情緒。不只因為她是佟恩的妹妹,騏健常想,如果他也有個像佟童一樣的妹妹,會跟他傾訴心事,會讓他擔心,也或許會帶給他快樂,那麼,「家」對他的定義將會不一樣,他也就不會在英國一住多年了。
每次用她的語言走進她的世界,傳送給她一些想法時,他就會覺得世界又遼闊了一些,不再是他所熟悉的英國,不再是他記憶中的台灣,不再是他的理想醫學,屬于他自己的紛擾遙遠了,她的夢、她的痴、她的愁,甚至她的天真佔滿了他的思緒。
逐漸地,他們有了某種默契,在字里行間熟悉了彼此。
听過一個說法嗎?在很久很久以前,男人和女人本是一體,但上帝為了試煉人類的真情,于是將人體一分為二,這之後,大多數的世間男女有了某種本能,就是——尋覓自己曾經失落的另一半,找到了,生命也就完整了。沒有人能獲得提示,也沒有人能夠事先得知答案,子是,這過程里,有不少人會左顧右盼,頻頻回首,又不住地往前遙望,一次次地問自己︰是他(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