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子前面有個海灘?」難怪她一來到這時會聞到一股咸咸甜甜的海風味,原來在房子前面不遠的地方就有個海灘。
「那是個私人海灘,四周全圍上了磚牆,外人是不能進入的,那是屬于尹家的產業。老爺生前很喜歡海灘,兩位少爺也是;新加坡的觀光事業一天天蓬勃,老爺很怕那個海灘會被人破壞,于是就向政府買了那塊地,用磚牆圍起來。」
「那麼平時不就空蕩蕩沒人在那?」
「當然。不過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人去清理沙灘……如果你想進去的話再告訴我,我帶你進去,否則沒鑰匙你是無法進入。」
「好。」
兩人的視線再度凝聚在相片上。「你看這張……」
「是諺學長在哭。」好稀奇喔!
「這是老爺夫人第一次離開他們兄弟倆到外國去時在機場拍的,小少爺那時才四歲,這麼小的年紀自然不想讓爸媽離開他身邊,甚至視線一秒鐘,所以他才會哭成這樣,整張臉都是淚水;大少爺可就不同了,那時他已經十一歲了,自以為是大人了,所以他才沒掉眼淚,其實他心里跟小少爺一樣,只是不願在人前表現他軟弱的一面而已。」
「和現在好像。」
「是啊——」
此時電話鈴聲激動地鼓躁。
「你先自己看,我去接電話。」陳伯急忙離開書房,留下妮可獨自看照片。
妮可翻開另一本封印有「徹諺」的相簿,望眼所及全是尹氏兩兄弟的合照。
原來尹家兩老將所有照片全分門別類的排放並在相本上注明,有「徹諺」、「尹全」、「徹集」、「諺集」,所有相片全依時間順序排列。
看著一張張和樂融融的照片,她才知道是徹大哥和是諺學長兩人有多相親相愛。
然後,她懷疑了。她是否做錯了?是否早在八年前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她自以為是徹大哥不疼是諺學長,但事實卻正好相反,是徹大哥是竭盡所能的給是諺學長兄長之愛;看著一幀兩兄弟傷痕累累的照片。
「妮可,有沒有看到有趣的照片?」陳伯帶著慈愛的笑臉進門。
「這張照片里的是徹大哥和是諺學長為什麼渾身是傷?他們倆打架了嗎?」
「不是。那是小少爺和同學打架,大少爺為了幫他也加入戰局,結果兩人是打贏了,也帶著全身的傷回來;夫人看了覺得值得留下照片于是就拍了下來,你沒見到照片里的兩人都很不甘願嗎?」
「原來……」這麼說,是徹大哥的確是相當疼是諺學長了。那八年前她是否錯怪了他,以為他是個無情無義的人,狠心的將是諺學長送回新加坡來?「是徹大哥真的很疼是諺學長嗎?」
「那是當然。大少爺就只有小少爺這麼個兄弟,他不疼他疼誰呢?」
「但……但是,是諺學長是被是徹大哥害死的,如果是徹大哥不絕情的堅持將是諺學長送回新加坡,是諺學長就不會死了——」她說到最後竟成哽咽的低喃。
這些天,她的淚水愈流愈多、愈來愈不值錢,撲簌簌地像個水娃兒。都是他害的!
「妮可,你怎會這麼想?小少爺因沒考上加拿大那邊的學校,在托福考試放榜當天被大少爺送回新加坡,那是他倆兄弟之間的協議,你怎會覺得大少爺對小少爺絕情?」陳伯不可思議的睜大眼楮。
她悶悶的吸著氣,擋不了狂泄的淚珠,淚水反而掉得更厲害,一張絕色容顏可憐地讓人動容。
「好了,別哭了。」陳伯慈祥地拍著她的背安撫她。
她真是丟人,在外人面前哭,甚至還心甘情願地依偎在陌生的懷中痛哭,愈活愈回去;她都已經二十五歲了,怎麼可以說哭就哭。妮可打從心底痛恨自己的軟弱,瞧不起自己的愛哭,悶悶地生氣著。
她抬起頭粗魯地擦掉頰上的淚水。「不好意思,陳伯伯,讓你看笑話了。」
「沒關系、沒關系,宣泄情緒是人之常情,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陳伯伯,你人真好。」
「只要你來新加坡玩時,記得常來看陳伯伯,你會發現陳伯伯這個老頭兒很好相處,就像家里的爺爺一樣。」陳伯自傲地說著,隨即又嘆氣,「唉!」
第9章(2)
「怎麼了?陳伯伯?」
「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看見大少爺成家。老爺夫人跟著小少爺相繼過世後,大少爺就再無任何至親,僅剩我這糟老頭陪著他。說來大少爺也可憐,短短三個月內失去最疼愛的弟弟、雙親。唉!我真想看到他找尋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不要再自責痛苦下去了。」陳伯站起身黯然離去,悲憐的語氣如絲般微微吐出,卻清楚傳進妮可的耳里。「真希望看著你和大少爺有好結果,讓我有那個福氣替老爺夫人抱抱你們的孩子……」
妮可愕愣的僵住身子目送陳伯離去的背影。
尹是徹踩著細致的沙粒,聞著海水散發天然香味,聆听它多情溫柔的喃語;讓綿柔的沙子包裹住他步步腳印,他抬頭一仰,注視著由遠而近的人影。
「你怎麼進來的?」
「陳伯開門讓我進來。」她的聲調不再猖狂,轉而代之的是溫柔細語。
他轉頭面向半掩入海平面的夕陽。「很美是不?」
「嗯。」
「不知有多久沒再進入這個海灘,幾乎都忘了它有多美,包含多少動人的回憶。」尹是徹感慨的說著。
她不語。曾幾何時,她也邁入他走過的一步步腳印,重疊于上。
「我們真該停下腳步好好想想,以往的生活是否該改進,別讓功利社會主義深蝕自己的心。」或許是說給她听,也或許是說給自己听,總之這句話包含了他太多淒苦心語,他真希望她能拋開一切仇恨接納他的愛。這想法讓他苦澀的一笑。
「你笑什麼?」
「笑自己。」是誰發明了愛、恨、嗔、痴?太貼切了。「笑自己被紅塵耍得團團轉卻不知所為,笑自己所作所為全被它主導,失去一切後仍挽不回任何事。」
「如此感嘆萬千說給誰听?」
「自己。」望著她美麗的輪廓,他輕聲啟口。
妮可靜默不語,他話里的哀愁她不是听不出來。
「說了不知多少遍我愛你,你的心里一直只有是諺的影子,容不下我。我知道八年前所有的一切全因我而起,是我造成;痛苦贖罪了八年難道還不夠嗎?」他無奈地抓著發絲,痛苦地閉上眼嘆氣。
她仍是沉默不語。
他緊抓住她的手臂。「為什麼你不肯放下所有仇恨,好好看清自己的感情?為什麼不接受我?」
她撥掉他的手。「如果你能忘掉是諺學長,我就能忘了所有仇恨。」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忘得掉是諺學長的,那畢竟是他的手足,他怎忘得掉呢?如同她。她也知道對他的恨正一點一滴地流逝當中。
他無力地垂下雙肩。「是,我忘不掉是諺,如同你忘不了他一般。」
「既然這樣,還有什麼話好說!」她笑。
漸漸隱沒入海平面的夕陽像他此刻的心情,失去活力、灰暗,隱藏愁潮,他幾乎已失去活下去的動力。
就這樣離開,離開她的生活圈,失去她?不。離開一個心所愛的人那是件多令人痛苦的事……尹是徹恍然明白妮可恨了他八年的支柱是什麼?
他笑,他竟要求她忘記對是諺的愛來接受他;他自己都無法做到,又怎能要求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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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手里抱本未看完的泰戈爾詩集漫步到幽靜隱僻的軟香小天地,坐在絨般的草皮上,依附可靠堅固的樹干伸直雙腿,絹細的熒燈替代了月娘不夠嬌艷的光芒從頂而降點明了書本上黑小的鉛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