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中行走,不喜歡讓他人瞧見自己形貌,而選擇以黑紗復面的人所在多有,本無特殊之處。更何況那名黑衣人身上濃烈的隔離與冷然氣息,與角落的陰暗融合成一體,讓人易於忽略他的存在。
這麼說來,他也應該要如同客棧中的其他人一般,忽略那名黑衣人才是,怎麼相反地強烈知覺到他的存在感呢?
客棧本即是龍蛇雜處之地,不論是官宦世家、士農工商、門派子弟等各色各樣的人,皆有機會齊聚這一處空間,因此許多的江湖傳言、小道消息,往往就由這兒傳出。
有人高談闊論,就有人會去傾听附和,當然也有自視甚高不屑與之為伍,而靜靜坐於一旁之人。但大廳上,這些人仍會凝神細听別人正在討論的江湖大小事,以作為自己注意或參考的情報——盡避他們堅持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因此那名渾身散發疏離氣息的黑衣人,便格外吸引他的注意力。
在他所處的二樓方位,正好能將黑衣人所在之角落看得一清二楚,其桌上只簡單擺上兩樣小菜,便這麼專注地、優雅地吃著自己的午膳,彷佛連分神都嫌懶,客棧里的喧鬧在他那方角落被盡數隔絕。
真羨慕他呀,能如此無視於周遭的喧嘩。
而他,就算再怎麼不想听,聲浪依舊源源不絕地傳入他耳中……
"西門賢弟,你剛到洛陽,難免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我胡鐵刀能在這里結識你,可見咱們也算有緣,就說件事讓你注意注意,以後也好有些提防吧。"坐在客棧一樓,身著青衣的彪形大漢對著坐在他面前,身著白色儒衫的文士說道。
彪形大漢的聲音大如洪鐘,響遍客棧每個角落。
"願聞其詳。"男子笑道,白皙的臉上滿是好奇。
"你在洛陽城附近行走,如果見到身穿白衣、披紅褂袍、紅巾系發、腰系雙刃的人,不論對方是男是女,都盡可能離他們愈遠愈好,知道嗎?"
"為何?是這一門派的人特別可怕嗎?"
"豈止可怕,簡直可令人發指。"胡鐵刀強調性的顫抖一下,然後才繼續說道︰"這些人都是赤雲教的手下。說到這個赤雲教,本來因為教義和武功都太過邪門而受到名門正派的排擠,因此孤立在邊疆。但是自從兩年前赤雲教的右護法殺了他們的教主鐵赤雲而自立為主後,江湖上從此掀起腥風血雨,簡直是一場惡夢。"
"哦?"儒衫文士好奇地詢問出聲。
胡鐵刀喝了一口酒後,便又繼道︰"你想想看,區區一個護法,武功應該遠遠比不上他們教主,為什麼能夠殺主自立?"
"也許那位護法原是赤雲教教主的親信,因此有了近教主身的可趁之機。"
"不,不,賢弟你猜錯了。鐵赤雲本來就是個多疑的人,就算他肯傳授弟子武功,也絕對不會讓他們超越自己。而右護法之所以能夠殺了他們教主,不單是因為她成了相當可怕而怪異的武功,晏郡平的幫助也是主因。"
"晏郡平?傳聞鬼避閻王愁的神醫晏郡平?"儒衫男子驚訝道,口吻俱是信念沖擊的不願置信。"听說他不僅醫術卓絕,武功更是了得。相貌俊逸、溫文和善、樂於助人且一介不取,凡是見過他的人,無不為他爾雅瀟灑的風采心折,愚弟向來只能聞其聲名,只恨自己無緣結識此等人物。因此我相信神醫所結交、幫助的人,一定不會有大奸大惡才是吧。"
"哈!這你就錯了,再厲害的人,面對情關,多少人能躲過?"胡鐵刀哼笑道。
"情關?那名護法……不,赤雲教現任教主是個女的?"這回那儒生可是結結實實地驚呼了。
"沒錯,她的名字叫做季嬿,兩年多前本來準備和晏郡平完婚,卻被鐵亦雲硬生生給擋下。後來季嬿雖然殺主自立,也因為練功而導致走火入魔,所以兩人的婚事就一直耽擱下來。可怕的是,季嬿所練的邪門功夫,每個月都需要活人血祭。"
"活人血祭,這……"那儒生臉色開始發白。
"唉!江湖上受過晏神醫幫助的人也算不少,因此大家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少有些容忍,但這種事情畢竟太過殘忍嚇人。"
"容忍?犧牲的可全都是活生生的人呀!"懦生叫道。
"是呀!誰願意活在可能被活活血祭的恐懼之中呢?所以去年八大門派聯合,打算滅了赤雲教,結果大敗而回。"
"愚弟略曾听聞,說八大門派的功夫俱為武林翹楚,不是嗎?"
"是又如何?仍舊不敵赤雲教啊!"
"那……當今武林,不就沒有人能夠對付季嬿了?"儒生雙手環胸,藉此壓自己的顫抖。
"有一人或許可以……"
"誰"
"薈龍幫幫主。如果要問誰的武功是現今江湖上最強?非他莫屬,可是他不願意插手江湖的事。"
"若以萬民福祉來說服他呢?"
"沒用的,不然八大門派也不會輸得這麼淒慘,回來的人馬,甚至不到原來的三成。"
"怎會如此?"
"季嬿那妖女所練的武功,詭異得令人發毛,不過才短短兩刻鐘的時間,八大門派的人馬已經去了幾乎一半,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選擇撤退。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回程途中還是有許多人喪命。也因為這一戰,給了赤雲教進駐中原武林的機會,導致現在人人自危。所以我才叫老弟你避開他們,小心為上。"
"多謝大哥叮嚀。只是小弟仍有一事不解,那晏神醫呢?眼見生靈涂炭,他不予理會嗎?"
"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來,還真是令人不唏噓。
"哼!虧我還私心仰慕晏郡平如此之久,原來他也不過是個自私自利又貪好美色的平凡人罷了。"白衣儒生嗤道。"因色忘義,見死不救,實在有辱神醫美名,今天聞听胡兄這一席話,愚弟真為以前對晏郡平幼稚的崇拜仰慕感到羞愧恥辱至極!"
"唉!兄台此言有失公允喔。"突來的嬌脆女聲打斷那位白衣儒士本欲再續批評的言論。
也是在這時,那儒生和胡鐵刀才驚覺到,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兩人已經成為客棧中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閣下曾經見過晏神醫嗎?而晏神醫可曾逼你仰慕他過?明明是你自己一頭熱的崇拜,怎麼現在又一副義憤填膺、悔不當初的受騙樣?"女子開始取笑那名儒生。
"我是沒見過晏郡平,但以他如此卓絕清高的聲譽,居然做出此等助紂為虐之事,豈不令人失望至極!"白衣儒生反駁。
"敢問公子,晏神醫可有殺人?"
"是未有听聞,但他見死不救,反而放任自己的末婚妻危害世人,不就擺明了助紂為虐?更何況只是沒有人見過他親自殺人,並不代表他真的沒做過這種喪心事。想想季嬿需要靠活人鮮血來延續自己的武功及生命,而他這個號稱神醫的人救不了,哼,說不定仰賴人血這種禍世主意還是他提出的……你!你那是什麼態度?"
儒生本來被她輕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因而振詞反駁,在反駁的言語中益發覺得自己的推論有理,所以也就愈說愈起勁,不料那名女子已不耐煩地側身用斜眼睨他,嘴里還發出"嘖!嘖!"的藐視聲響。
"你還知道本姑娘這是在輕視你啊!"女子的口吻俱是不可思議,臉上卻佐以孺子可教的傲慢表情。"虧你還是讀書人,書上難道沒有教過你'人雲亦雲'之不可取嗎?光是听別人說個三言兩語就足以影響你的想法和觀點,你這酸儒也未免太沒原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