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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君劍 第19頁

作者︰竟陵

在他面前拼命忍住的眼淚,悄悄地淌過臉頰,濕了紅妝。

懷著恨意嫁入寒家,卻意外發現丈夫並非自己想象中那樣強取豪奪。然而縱使對他改觀,在一次又一次的驚喜與柔情中,她卻仍自信地以為是她俘虜了他。

原來自己才是最天真的那個人。

但她並非輸不起啊,眼淚為什麼仍止不住……

短短數月的過往飛略腦海,從鏡中憔悴的容顏,楊柳陌隱約有了答案。

對手的冷言從來傷不了她,無法達成計謀的挫折也不致令自己沮喪若此。

她或許可以玲瓏地欺盡天下人,卻必須對自己誠實。

不得不承認,在每次接受他溫存的擁抱時,在每個與他相視而笑的眼神中,他的溫度早已無預警地融化她冰冷的初衷,讓她在意。

是不是……只要把心交付給了誰,就注定是輸……

本打算把他的東西原封不動退還,如今卻做不到了。

他贈的胭脂,早已染了她的心。盡避她的心也如同那把劍,被他棄如敝屣。

也罷……就讓事情回到失序前的腳步吧。目前這一切,本不在她的計較之中。

楊柳陌提起筆,攤開盒里那張她不敢再看第二次的字條。山碧漂亮的筆跡仍如那天一樣傾訴著深情。她其實也不懷疑的,只是遺憾就這樣錯過了。

幽幽地在他的字跡旁添了一行字,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的、他們之間的結局。

讓他們,誰也不欠誰的情……

而失落的心,總有一天能夠尋回來。

第六章

那一夜細雨綿綿,在干燥的空氣里滲進了水珠,這在華中的秋日里並不尋常。

她的丈夫依舊不是她枕邊的歸人,于是她乘夜色披衣,去到他的書房。

僅是隔著門欞,她便看見擱在最里頭的那張臥榻上,躺著她過去逐夜等候的身影。那些她無法成眠的夜,他卻感覺不到相等的煎熬。

柳陌慘然微笑,彷佛能借著臉上的表情讓一切釋然。

她輕巧地走進去,來到他的枕席之前。

在睡夢中依然斂鎖濃眉的前額,像是也對他們之間的變化感到憂傷。但是,她再也賭不起,關于他沒有規則的愛或不愛,甜言蜜語然後在下一刻翻臉冷漠。

她走向他的書案。懷中的胭脂盒重若千斤,當初傳情的紙片卻輕薄如絮,沒有辦法為他們的情分承諾什麼。她將紙片壓鎮在他桌上的闢庸硯下,存心將上頭新添的墨漬向他昭告。

她擺設妥當,離去前卻被壁上書櫥露出的一段衣角吸引了注意。

衣料是絳紗,他從來不穿的服色。

柳陌眉頭一皺,即使知道有心與山碧劃清界限就不該多管,好奇心仍驅使她彎子,將最下面的一格櫥門打開。

一個紅布盒盛裝著凌破的布料,一拉開,還看得出女人衣物的原型。

她腦中如受雷殛。

這絕不是她過去在這書房里留下的,更加不像是衣式素淨的寒江月所有。山碧那個人,也不會無緣無故收藏女人的衣物。何況,這衣物的裂痕,像是直接以手勁施力,而非外加以刀剪。

她想起過去他們在這書房里的經歷,心中如浴寒冰。

原來,丈夫的冷漠並非是完全沒有理由,只是她不知道,而他說不出口。

只剩下她心灰時接續的新墨,像是醒世的讖言一樣,早就已經對她昭示。

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于華妝。

她也許有過遲疑,但都不是發生在這一刻。

雙手捧起了發燙的瓷碗,八分滿的褐汁,來自于父親的溫柔關切。

朱唇啟齒,踫著了那暗沉的藥湯,她一仰頭,便咽下所有殘留的愛意。

就算她真的曾經在這一段時日里動過心,那也不會再存在了。就像她的……骨血一樣。

她等候著,然後屬于一個生命的劇痛開始,在她的下月復里翻江倒海。

她痛得揪緊了桌巾,翻倒了瓷碗裂成碎片,檀木椅也隨著她蜷曲的身子一起跌到地面上,她不斷扭動,妄想借著地面的冰冷觸感轉移對月復部痛覺的體認。

但她很快就知道這只是徒勞而已,月復中生命的龐大掙扎彷佛它也向往出生,她只能完全臣服地听它訴說,以致于听不見另一個瓷碗破碎的聲音以及一個男人震驚的叫喊。

那是,她已經心灰意冷不再等候的丈夫。

如果他曾經期盼過卑微的示好可以挽回什麼,那麼眼前一切都足以告訴他,他的情意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笑話。

雨仍纏綿地落,陰沉緊張的氛圍卻籠罩整個寒玉莊,大夫們被匆忙地請進院落中,而丫鬟們忙進忙出,肅穆凝重的面容,為清冷的暮秋憑添幾許不可語的迷離。

咿呀門開,茱兒捧出一盆腥紅的水,見到獨自站在門外的男子。

他恍惚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血水,不發一語。

「公子!」感覺他的輕顫,茱兒忍不住出言安撫︰「您別擔心,大夫說小姐平安,胎兒也保住了。」青年從上午便一直守在這兒,發梢外衣早已布滿了霜。從未見過姑爺這樣失魂落魄,茱兒不懂最近這兩人究竟怎麼了。「小姐已經睡下,不過您等會兒就能進去。」

彷佛她的話是天外之音,好半晌他才有了反應。

「是嗎……」一盆盆端自他房里的血水讓他觸目驚心。「茱兒……謝謝妳。」他點頭讓茱兒退下,卻仍找不回自己心魂俱散的神志。

空氣中還彌漫淡淡血腥味,寒江月領著大夫離去之後,他推開門,悄聲走到床前。只見女子緊閉眼簾,美麗的臉龐蒼白無血色。

坐到床前,在這些時日里,唯有像現在這樣等她入睡,他才敢來看她。

方才深沉的恐懼比其它任何情感都來得洶涌。寒山碧壓下眼眶泛起的熱意,他忽然再不能否認自己並不是如同所想那般對她放得開。縱使他始終讀不懂她的心。

他其實想要听她一句︰劍雖是假,情卻是真。只要她說了,他便什麼都不在乎。

然而她連假的東西也不願給了……

他想起今早在書房內看見的字條,接續他纏綿心意的哀傷語句,話雖冷絕,他卻有那麼一瞬幾乎要以為︰她就算不愛他,對他或許還殘留些許夫妻情份。

說他自欺也好,他其實是願意的,只要她不說破,他都願意相信她是心甘情願做他的妻子。而或許,或許以後,他們有了孩子,她會真的愛他。

他怎麼都沒有料到,她竟會做出這樣危險的事。

親手熬煮的雞湯濺了一地,破碎的瓷碗也同時割裂了心。

絕望如潮水向他襲來,她未曾出門,卻有墮胎藥。

……早就有了打算是嗎?寧願傷害自己的身體,也不要他的孩子,是嗎?

他凝望著她,想不出要用怎樣的面目來面對這個讓他不知該愛還是該恨的女子。

當室內接近昏黃,她終于有了動靜。

彷佛去了鬼門關一遭,柳陌的四肢百骸都喪盡力氣。疲憊地睜開眼,她只見眼前有個迷蒙的影子。

依稀記得在昏迷時在痛楚里曾經渴望過這樣一個人,現在想起,是多麼荒唐的想法呢……楊柳陌在心底嗤笑一聲,隨即背過身去。

他原以為自己的心已不會再沉落。

「孩子保住了。」無法克制自己聲音的冰冷,望著她的側臉,他音調淡漠︰「我已吩咐丫鬟對妳的生活起居加以小心,這是寒家這一輩第一個孩子,眾人都很期待。」說到此,頓了一下。「我相信楊家女兒一定能照顧好自己,若再有什麼意外,便是丫鬟不夠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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