輩用毛巾和牙刷,這是何等私密的分享?思及其中的意義,歆杰的心抖動了一下。
他故作鎮定,倒了杯茶給她。
「喝點熱茶,解解酒。」
還來不及警告,她已接過來喝了一大口,頓時被燙得哇哇叫。
「你不是要把我凍死,就是要把我燙死!歆杰,你當真恨我入骨嗎?」殷語恨恨的瞅著他。
「言重了,我可都是為你好。」他打著哈哈,她哪里知道他的心跟她的舌頭一樣痛呢!
「我現在比誰都清醒,謝謝你的大恩大德!」她鼓著腮幫子說,似乎並不領情。
「你恐怕還得感謝我救你月兌離大野狼的魔掌。」他緊盯著她的反應,他很想知道她對那洋帥哥的想法,她對他的吻真的沒有感覺嗎?
「不能怪他,是我起的頭,我撩撥他。」她泄氣地低下頭認罪。不等他問,她解釋說︰
「Jason是我唯一不是哥兒們的男性朋友,我要利用他來證明。」
「證明什麼?」他听糊涂了。
「證明我不是『假哥兒們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實』。」
「誰這樣說你?」哇!說這話的人好有學問,可他更糊涂了。
「王世宇的女朋友。」找到一個願意傾听的人,她要好好的發泄。「我當王世宇是哥兒們,我以為他也是這樣想,一直到他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殷語瞄了歆杰一眼,發現他听得好專注,「我拒絕了他,而他藉酒澆愁,所以他的女朋友就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她說你玩弄王世宇?」他還記得那個幫殷語理財的男人,那時他就覺得他的動機並不單純。全世界恐怕只有這女人看不清楚,真是個超級近視眼。
「嗯,不只玩弄他,還玩弄我所有的哥兒們。你听好,她是這樣說的--」殷語調整了坐姿,夸張的模仿今天早上張美雲刻薄的用訶︰「『依我看,你要不是無知得可憐,便是假哥兒們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實。反正玩出了問題,你大可以推說是他們不遵守游戲規則。』」
模仿完畢,殷語忍不住捧月復大笑,笑出了眼淚。早上她的頭太痛了,所以不敢笑,現在她要放肆的笑,笑個過癮。
笑夠了,她將眼角的淚水擦掉,沒想到卻擦出了更多。淚滴像珍珠般滑下臉頰,擦都來不及。她索性不擦了,就讓自己也哭個過癮吧!
倒是歆杰坐在一旁不知所措,他遞給她紙巾,她沒接。他移坐到她身邊替她拭淚,一連用了半盒面紙,淚才稍歇。
「你簡直就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笑的,真沒出息!」他存心激她。他的心緊縮著,有點疼。原來她晚上的狂野,是發泄,是自傷,更是無言的抗議。
他早就看那王世宇不順眼,沒想到連他的女朋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話夾槍帶棍的。
「盡避嘲笑我吧,我是沒出息,否則也不會任由她將我糟蹋得遍體鱗傷。」她語帶哽咽,幽幽的說。
「王世宇已經有女朋友了,還來招惹你,分明是想要腳踏兩條船。依我看,行玩弄之實的人應該是他吧?」
「是喔。不過我也有錯,我一向和男性朋友稱兄道弟,卻也沒問他們願不願意。我在想,『哥兒們』恐怕真是我一廂情願。」
「Jason不是你的哥兒們?」他還是不放心。
殷語斷然搖頭,「他是我們公司的機長,我不踫已婚男人,即使只當哥兒們,我想你是明白的。」她喝了口茶,發現茶水冷了苦了,很難入口。
是那段慘痛的經歷,歆杰當然明白。人總是要從經驗當中獲得一些教訓。
他幫她換了杯熱茶,換得了她感激的一眼。
「可是听說他最近離婚了,我又剛好需要他,而且我很寂寞……」音量愈來愈小,心虛了。
「寂寞?」他有沒有听錯?她說她很寂寞,寂寞到需要一個男人?
「寂寞又不犯法!你叫什麼?!難道你沒寂寞過!?」殷語激動的嚷著,她就知道會被恥笑,可是只要是人就會寂寞啊,她剛認識歆杰的時候,他不就是個寂寞的狂飆小子?
歆杰作出投降狀,只求她降低分貝。他只是無法接受一向剽悍的她會高唱寂寞難奈。
激動過後,沉默降臨,之後的娓娓述說,猶如低聲的呢喃。
「如果寂寞是一種病,那麼我的病史得追溯到小時候。」
殷語的目光穿過窗戶,停駐在沒有焦點的時空。
「我的父母感情太好,好到時常忘了我的存在。在他們的兩人世界里,我是多余的、被忽略的、不受肯定的,不論我再如何努力,他們眼中始終只有彼此。為我說床邊故事的是錄音機;陪我讀書考試的是家教老師;我的心情日記本知道,而我的成長卻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變換了坐姿,把小腿拱起縮進衣服底下,整個人窩陷在沙發里。她側過臉對他一笑,笑里的羞澀,怕是不習慣對著別人掏心挖肺吧!
「十三歲的那年,我主動要求來台北和我哥住,我的父母如釋重負,他們從來不知道如何對待我這個壞脾氣的女兒。
「來到台北,我還是寂寞的。我不能適應這里的教育方式,我在學校里沒有朋友。所幸我同父異母的哥哥對我呵護備至,他除了得忍受我使性子,還得因為我的不遵守校規,三不五時被請到學校去接受精神訓話,但他總是毫無怨言。我想,和我哥同住的那段日子,應該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了。一直到他有了歆予姐,我仿佛又變成多余的了……」
歆杰想抗議,卻被殷語的眼神制止了。她甩甩已干的發絲,掩飾了心底的落寞。
「我知道這是不成熟的想法,我也很清楚他們對我的關心。你放心,我絕沒有戀兄情結,也不會嫉妒歆予姐,她帶給我哥幸福,我感激她都來不及呢。只是他們恩愛的模樣,總是殘酷地反映出我的寂寞。理智的我很清楚,我考上新竹的大學,
本來就得離開我哥;但情感上的我,卻不願接受再次孤獨的事實。後來我不顧反對堅持一個人住,是不想介入他們之間的世界,也是想擺月兌無謂的自憐。我覺悟了,自己的寂寞終究得自己面對。」
夜深了,她也累了;酒精並未完全消退,正在她腦子里做著困獸之斗。疲困與醉意的雙面夾攻,讓她的神智節節敗退。
殷語將頭靠在歆杰的肩膀上,歡迎著睡意的來臨。
「歆杰,你大可以嘲笑我幼稚或無病申吟,因為我想你也不會懂的。」
她輕喟一聲,漸漸向睡意屈服。「我要的不多,愛與歸屬而已。我要確定我的人生歸屬,我要我愛的人來愛我,難道這樣的要求算太多嗎?」
歆杰細細咀嚼,內心深深震撼著。
我要的不多,愛與歸屬而已。
她的寂寞源于沒有愛沒有歸屬,他又何嘗不是?
差別在于,她勇于發出了吶喊,而他則習于隱藏。僅如此矣。
殷語居然睡著了,如小嬰兒般地攀附在他身上。
難不成她已經習慣了在他身上睡覺?還是她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席夢思?
他將她披散的秀發拂開,露出了光潔白晰的臉龐,卷翹濃密的眼睫和微揚飽滿的唇瓣,竟像極了她衣服上「沉睡天使」的浮印。
「天使家族」中的每一個天使,都有一個獨特的傳奇。等待愛人遠征歸來的天使,為了逃避其他追求者的糾纏,費盡心思求得靈藥,讓自已陷入無垠的沉睡,而愛人的呼喚是唯一的解藥。
這不就是了嗎?
殷語要的不多,愛與歸屬而已。為了等待真愛,她和其他男子只作「哥兒們」,痴心盼望有一天,等待己久的那人翩然到來,為她解除寂寞的禁錮,帶給她永恆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