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陪我去吃個飯。」他又說。
「不要……」
「現在才八點多,我們就在樓下隨便吃,我保證九點半不到就可以回來了。求求你行行好,我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個面包,我已經快餓死了。」然後他語帶威脅地說︰「你敢不跟我去,我就從此不過問你弟弟的病情。怎麼樣,去不去?」
「你居然用惡勢力來要脅我,殷大醫師。」
「否則怎麼讓頑石點頭呢?一物降一物嘛,來吧!」說著便牽起我的手,往電梯走去。
進了電梯,我試著掙月兌他的手,無奈他握得更緊,更可惡的是,他還低下頭對我得意的一笑,好像在說「看吧,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皮膚的接觸帶來無可言喻的快感,在急診室他也握過我的手,但那是安慰的感覺居多,不像此刻,輕輕一踫,就讓我心亂如麻,不知怎麼辦才好。
他的手在我的手掌上摩掌著,引起我不由自主的悸動。
咦!他在做什麼?
他將我的手抓到眼前瞧著,用拇指輕輕撫著我手上的繭。
我用力地抽回我的手,又氣又羞地別過頭去。
我的全身上下都很完美,惟獨這一雙手,上而有著這些日子艱苦的印記,而他偏偏就這麼好奇。
「我以你為榮,落難而堅強的小鮑主。」他深深地望著我,並沒有半點嘲弄。
我們在上樓用了簡餐。
殷揚對我解釋︰
「我這三天都在忙一個九十歲的心髒手術患者,所以沒時間去找你,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哦!」
我昧著良心說︰
「我高興都來不及呢!殷醫師。」其實我心里正竊喜著,原來他並沒有放棄我。
他嘆口氣說︰
「我就怕這樣,趁了你的意了。」
接著他又用無比的毅力說︰
「沒關系,我會再接再厲的。你等著吧!」
我開心地笑了。被追求竟是這樣一種美好的感覺!
我告訴他下午歆杰清醒時所說的話。
「看來你的弟弟不太容易管教。」殷揚听了之後說。
「其實都是寂寞害了他,他一直試圖引起爸爸的關注,但是始終沒有成功,所以他就變本加厲的墮落。」
殷揚沉思了片刻,說︰「我在想,把我妹妹介紹給他認識,不知道會不會對他有幫助?也許他需要一些正向的朋友。「
「你妹妹?」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他一無所知。
「我妹妹。她應該比歆杰大一點,今年夏天剛考上大學。」
從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情,看得出來殷揚對這個妹妹十分疼愛。
接著他又解說︰
「她跟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可是卻和我很親。我父親和繼母住在香港,只有我們兩個住在台北,我妹趁還沒開學之際,回家去探望他們。」
「你妹恐怕受不了歆杰吧,他滿口髒話又粗魯。」我想起歆杰的惡形惡狀,只怕女生見了都要退避三舍吧!
沒想到殷揚卻開心地笑了︰
「我怕的是你弟會受不了我妹。」
怎麼可能?難不成他妹是惡女?
我正想問,他舉起手制止我開口︰
「她快要回來了,等見了她你就知道,但你千萬別被她的外表給嚇到了。」
專心地吃完飯,我問他為什麼醫院要拒收病人。他解釋說如果醫院沒有病床而仍收了病人,病人就會面臨開完刀,卻沒有床可以繼續治療或復原的窘境,這樣更危險。另外,對于明知存活機率不大的重病患者,醫院在不願降低醫療成功率的考量下,多半也會拒收。
「見死不救?」我不屑地問。
「歆予,醫生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生死對我們而言,不是小說上的文字敘述,是活生生而血淋淋的。你可以想象一條生命在眼前消逝,而你卻束手無策的感受嗎?這種經驗對任何、即使是身經百戰的醫生,都是一種無情的打擊。所以院方才會盡量拒收一些投有希望的Case。」
「可是我爸爸出事那天,你不也整夜沒睡,就為了搶救一個早知道沒有希望的病人?」
「‘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醫生必備的基本精神,病人就在眼前,哪有不積極救治的道理?」
「即使他自己都不想活了?」
「沒錯。」
※※※
九點半了,我們回到加護病房去探望歆杰。他正睡著,我模了模他的手,是溫的,我比較放心了。
殷揚看了病歷上的紀錄,交代了護士小姐一些注意事項。
有兩位病人的家屬過來請教他病人的狀況,他都一一耐心地予以解說。
他,是個敬重生命的男子,也是個專業樂業的醫師,更是個疽得我愛的人。
只是,我能敞開心胸接受他嗎?
探病時間一結束,我們離開了加護病房。
這時候,背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
「殷揚,你今天值班嗎?」
我和殷揚同時轉頭一望,是個有著十足女人味的女醫師。即使穿著白袍也難掩她的女性特質,她面貌姣好,身材更是玲瓏有致。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著殷揚的眼神,大膽而佔有。當然,她並沒有忽略他身邊的我。
「是你,海琳!」殷揚瞄了她一眼,並不十分熱絡地說︰「有個NewPatiert剛開完力進加護,我去看一下。你呢?」
「我在辦公室整理資料,明天早會要報告。我有點餓了,不如我們一塊兒去吃宵夜吧?」
她主動拉起殷揚的手,根本無視我的存在。
「海琳,對不起。我想早點回家休息了,你自己去吃吧!」
他拂掉她改牽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卻感到來自背後充滿敵意的眼神。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醫院冷氣開太強了吧!
殷揚提議開車送我回去,我以時間還早以及他需要休息為理由加以婉拒。
「行行好,如果你想讓我今天晚上睡個好覺,就讓我送你,否則我不會放心,反而會做噩夢。」
「你太夸張了。」我不得不依他,坐進了他的轎車。
系上安全帶,將車子駛上馬路,他側過臉看著我說︰「你不會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殷醫師……」
「叫我殷揚。」
我嘆了氣,我面對的是個鍥而不舍的男人。
「殷揚,我想我們是不可能的,請你放棄吧!」我痛苦地請求。
他伸出右手握住我擱在膝蓋上的手,說︰
「今天我們都累了,不適合談這樣的事,等明天再說。」
我指引他在我住的地方樓下停車,開了車門,我回過頭認真地對他再說一次︰
「殷揚,謝謝你!」
他眨眨眼說︰「我不要你的感謝,我要你的‘報答’。」然後他正色地說︰「答應我好好地睡一覺,好嗎?」
我點點頭,下了車。他向我揮揮手,目視著我上樓。等我回到家開了燈,才听到樓下引擎發動逐漸駛離的聲音。
第四章
因為歆杰出車禍,使我和殷揚見面的時間變多了,我想逃都逃不掉。
請假的第一天,我一個人跑去珠寶行變賣了大部份的首飾。歆杰的醫藥費應該不少,而且我打算搬家。
沒想到我的舊首飾居然還可以賣到相當不錯的價錢,算一算扣除應有的開銷,我還可以有一些余錢存起來。
這件事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想是因為自尊心的關系吧!
別誤會!我不是要搬家躲開殷揚。歆杰如今還在他手上,我怎麼可能逃得開?
何況,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想逃開。
我只是未雨綢繆!
我考慮到歆杰出院後的養護問題,假如能在店的附近找個一樓房子,不論我上下班、去醫院復診,或是歆杰進出都會比較方便。殷揚說歆杰骨折的手臂和腳,可能要一個月才能拆石膏。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是,一個月寸步難行,歆杰一定會瘋掉;後來我又想,也好,就讓他借這個機會修身養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