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的是江湖人的宿命,是生命無情的輪回……
有一股力量按在他狂顫的肩頭上,劍僮仰起濕透的臉,望著那張蒼白的容顏。
「你對蘭公子的忠義,他絕對不會忘記……」
此時要取他性命輕而易舉,劍僮卻悲愴滿懷,無法動彈地哭著望著忘塵,他此刻終于了解主人為何甘願死在多情劍下,他和公子一樣,其實有一雙仁慈溫柔的眼……
忘塵已如風中殘燭,他拖命來到舞沐衣面前,以劍插地,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望著她的眼神柔情萬千,喊出的卻不是她的名字。
「寒……焰……」
寒焰和舞沐裳一怔,趕緊沖到他們身邊,兩人扶住了近乎昏眩的忘塵,忘塵卻面露焦急,奈何已無氣力,只得喘啟、急道︰「打通她的氣脈……快……」
寒焰一驚,立刻移身到舞沐衣背後貼掌于背。舞沐裳扶住忘塵,嚇得不知所措,方才的混亂僅在瞬間,他們竟忽略了舞沐衣親眼目睹御蘭芳的慘死,早已不堪刺激。
見舞沐衣終于吐出郁結之氣,昏眩在寒焰懷里,忘塵這才牽強一笑,隨即傾身一例。
「忘塵哥!」舞沐裳一喊,扶住了他軟倒的身軀急喊︰「怎麼辦?」
「速回魑暗谷。」
大雨依舊滂沱,沖刷著這江湖血路,無盡,無期,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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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似乎不願停息,連續下了三天。此時是春末夏初的交替,然而她的心卻猶如寒冬,荒涼的像那時乍見的西域黃土……
三天了,舞沐衣始終失神無法清醒,她就這麼睜大眼看著窗外大雨連綿不斷。
她的心掏空了,靈魂也不在了,她只是一具會呼吸的空殼,什麼也看不見,听不見似的……
三天了,忘塵亦昏迷了三天,仿佛也不願醒了。他累了,倦了,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教他蘇醒過來再探世間美好了……
最焦急的莫過于成天照顧他們的寒焰和舞沐裳了。舞沐裳擰吧了毛巾,輕拭著忘塵蒼日的臉頰。
她秀眉一垂,扔掉了毛巾叫道︰「忘塵哥要是永遠醒不過來怎麼辦?」
寒焰憂心地望著他。
「不會的……」
「什麼不會?已經三天了,我看再這樣下去,他的傷勢肯定惡化,到時連神仙都沒得救了。」舞沐裳已經忍耐不住了,她起身就要離開。
「我要把姐姐叫起來,她再不清醒,到時看見的就是忘塵哥的尸體了。」
「裳兒。」寒焰叫住了她︰「她現在很脆弱,你不要刺激她了。」
「就是因為她很脆弱才需要刺激,我不能眼睜睜看她消沉下去。」舞沐裳激動地叫道。
「裳兒……」
「你知道嗎?爹娘的死因到現在我才明白,這麼多年來姐姐獨自嘗著這樣的痛苦,我知道她是為我,我不想當個處處被保護的弱女子你懂嗎?殘心是我們的朋友也無辜犧牲了,我有多難過你知道嗎?可是姐姐變成這個樣子,我根本不敢發泄我的情緒,再這樣下去,發瘋的會是我!」
他明白,他都明白……起身去握她的手,他柔聲道︰「每個人都有難言之痛,我知道你擔心姐姐,讓我跟你去看看她吧!」
舞沐裳眼眶都紅了,她順從的點點頭,與他前往舞沐衣的廂房。
竹窗邊,舞沐衣整個人消瘦蒼白,空洞無神地望著窗外細雨。她的窗前可見寒月軒前一片綠地,旁側有溪流,溪流旁有兩座墓冢,一切……都是美麗又陌生的景色……
「那片綠地,也曾種滿了花卉……」寒焰來到她身後說。舞沐裳憂心地望著舞沐衣不為所動的背影。
「我們的麼妹水月,也就是殘心的姐姐,在那里種了很多花……如果你喜歡,我們可以在那里種蘭花。」
蘭花?不,她一點都不喜歡,那是美麗卻血腥的花。舞沐衣有了反應,她好像顫抖了一下。
舞沐裳一見她有反應,難掩激動,叫道︰「姐姐,你是不是愛上御蘭芳了?」
寒焰拉住了她,要她冷靜。
舞沐衣又陷入恍惚。愛上御蘭芳?是,她一直被這個問題困住了。或許是……
她完全無法理清了,或許就差那麼一點,只一點點而已,她就可能愛上他了……
舞沐裳甩開寒焰的手,跑到舞沐衣面前扳過她僵硬的身子。她好不容易有了點反應,表示她開始听得見聲音了,她怎能不喚醒她?!
「姐姐,你清醒點,我不知道你們三個人之間有什麼問題,但是你一定要面對現實!御蘭芳殺了爹娘、殺了殘心,他也已經死了!現在不是恍惚的時候,你的堅強到哪去了?你那麼勇敢那麼獨立,你不會被打倒的。」
是的,面對現實。御蘭芳死了,爹娘是被他殺死的,她在乎的人幾乎都死了,連她的心都要死了。
「姐姐。」見她又是全然的失神,舞沐裳眼一紅,淚一落,氣急敗壞地叫道︰「你知不知道忘塵哥只剩半條命了?不,他根本就快死了!你還在堅持什麼?封醫的原則嗎?」
舞沐裳放開手,揮去眼淚狠下心說︰「好!既然你發誓不救人了,沐人堂也毀了,爹承傳下來的醫術也用不著了,反正現在天下太平,忘塵哥也用不著跑江湖去,我直接一掌了結他的生命,免得他受苦!」語畢,她立刻沖出去。
寒焰沒有阻止她,他相信她不會這麼做,她只是要舞沐衣清醒過來而已……
舞沐裳當然不會沖動到這個地步,她沖到門邊就停了下來,別過身倚門流淚。
望著舞沐衣依然落寞的神情,她的心都快碎了。
「大哥實在是個……太內斂、太深沉的人……」寒焰看著舞沐衣說。
舞沐衣只是看著窗外的雨。到底這雨還要下到何時呢……
「多年來他行走江湖,為的只是有朝一日破除魔陣邪派。當他還是個年幼孩童時,魔弦皇擄走他的生母,殺害他的家人,他苟活下來,得知那時母親已懷有一子,那是他的親弟弟冉煙,也就是魔弦皇認為的獨子。而後因緣際會,我們四人結義,他明知冉煙是他的親兄弟,卻也沒有告知他與他相認……他說,那已經不重要了。」
寒焰平靜地說著,不管她有沒有听進去,他只想說給她听而已。
「我一直以為大哥已真正做到擺月兌人性俗欲的境界,試問,這需要多大的磨練才得以成熟?一段感情,要放很難,要收更難。但要舍……沒有人做得到吧……」
收……放……舍……她迷惑了……
「我以為,大哥做得到,卻忘了他亦是凡人肉身。因為失去太多,所以不得不舍。大哥早已看透情字枷鎖,但我明了,他看似任何事都雲淡風輕,內心卻比誰都深情重義,所以他舍己之情,謀蒼生之福,但對你……或許是他一生中最深刻的無助。」
寒焰深深看著她。
「我不曾見過他為誰如此傷神……甚至心碎……甚至,無畏生死。」
他的話說完了,剩下的,讓她獨自去思考吧!
寒焰起身,默默地走向舞沐裳,拭去她的眼淚,拉著她的手離開。
舞沐裳依在圍欄上,望雨興嘆。
「討厭的雨,讓人心情好差。」
「這雨……不會下太久。」寒焰也望天。大地經過連續雨勢的洗滌,清淨多了,不是嗎?
「接下來該怎麼做?」舞沐裳還是苦惱得很。
寒焰淡淡一笑。「把寒月軒整頓好,我們到落梅鎮去吧。」
舞沐裳一愣。「做什麼?」
「重建沐人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