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沐衣態度依然。
「我既已封醫,便不再是大夫,何況小少主只是染了風寒罷了,死不了。」
忘塵的笑變得有些冷冽起來。
「在沐人堂,你也這樣對待你的病人嗎?」
她睨了他一眼,寒聲道︰「我會說的更難听。不醫他,因為我己確定少主病情無礙,是宮主小題大作,寵溺過度。」
「愛子心切,情有可原。」
舞沐衣冷笑了聲。「少主體弱多病非習武之材,宮主還對他寄予厚望,真搞不懂你們這些走江湖的,連無辜的下一代也要拖下水。」
忘塵輕輕搖頭,啜了一口酒。「你實在太偏激了。」
舞沐衣秀眉一挑。「偏激?我不醫少主是救他,免得他健康痊愈後又被迫學武,自小就被推入武林漩渦。」
她對江湖的成見還真不是普通的深。忘塵幾乎要嘆氣了。
「但他只是個孩子。」
「就因為他只是個孩子,所以才要及時拉他遠離是非。」舞沐衣回道。
忘塵深深地望著她。「你離題了,姑娘,現在他是病了,需要人醫治。至于將來他會不會踏入江湖是他的命運,不是你我可以作主的。」
舞沐衣瞪起美目。「這麼大一個組織,難道沒有像樣的大夫嗎?」
「再厲害的大夫,在神醫面前也成了庸醫。」
她怎麼听不出這句話是在褒她?
「你可以明說你看不慣我的作風。」
「非也。」忘塵笑的有些無奈。「你發過誓不再治病了。」
「我忠于承諾。」
忘塵徑自飲酒,笑中帶嘲,舞沐衣不禁蹙眉。
「那是你的原則問題。」他為自己斟滿了酒,語若柔水。「他……只是個孩子……」
舞沐衣瞪著自己眼前的美酒佳肴,倏地起身急奔而去,眾人無不傻眼。這名美麗的女子當眾給宮主難堪,又和忘塵公子你來我往的頂嘴,這會兒連面子都不賞就憤而離席,怎不教人訝異。
反觀忘塵,他依然淺嘗美酒,依然柔情帶笑,好像沒什麼能震動他的情緒似的。他的情緒從沒人察覺得出,他自己卻很明白,此刻他心中不只是一種情緒而已。
天道宮主此時回來宴廳,見氣氛有異,不解地對忘塵問道︰「舞姑娘呢?」
「走了。」放下酒杯,他也起身。「我也該告辭了。」
天道宮主一嚇。他一走,不就沒人確保天道宮的安危了?!
仿佛看出他的驚色,忘塵不禁冷笑道︰「宮主藝冠群倫,區區邪派想必不足為懼。」
天道宮主微怔,干笑了聲。「公子過獎了。」
忘塵向他道別,走到門前又回過頭笑道︰「我救了你一次,不代表危機已除,請宮主自危!」他向他點頭致意便瀟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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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離開天道宮的舞沐衣內心憤慨不已。對!她本來就不仁慈,本來就不是個宅心仁厚的大夫,她的古怪是出了名的,她的刻薄包是!他憑什麼一副救世仙人的模樣來諷刺她?!她寧願他口不擇言,也不要他以那種又柔又惋惜的口語拐彎抹角地指責她的無情。
包氣人的是,她在乎他說什麼有何用?對他的口氣眼神那麼在意做什麼?他和她原本就互不相干,多日來她模不透他的行蹤、他的目的、他的想法,卻把自己弄得矛盾復雜,她從來不是這樣的。
餅去,她的重心只有裳兒,只有好好維持沐人堂的責任而已;如今,她什麼都沒有了,誰來同情她?她又何需對誰有情?
彩霞漫天,她迷失在這黃昏的街,茫然地走著,不知要往何處去。她頹然地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雙手掩住了困倦的臉。她的心情從不曾如此沮喪過,那瞬間好像什麼都是空的。最愛的親人,不知道在哪里?最深的仇恨,敵人也不知何處?唯一的避風港,也付之一炬……最可惡的是,他居然真的讓她一個人流落街頭……
「舞姑娘。」輕柔的口吻送來一陣溫暖,滲著芬芳的香氣。
舞沐衣一抬頭,見到炫爛的彩霞被落在他肩頭,在他身上輝映成奪目光芒,剎那間,夕陽都羞澀地隱沒在山頭,只留天際璀璨的彩芒貪戀地索繞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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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聲鼎沸的高級酒館充斥著琴聲樂曲,獨立窗台的雅座內,對飲的貴客仿佛與這熱鬧酒樓無關般隔離世外。
「舞姑娘為何面帶愁容?」
有嗎?舞沐衣漫不經心地望著殘霞盡褪,初暮攀檐。景色是美的,他的口吻是柔的,怎奈她的心卻一片蕭瑟。她居然如此輕易就讓人看出她心中帶愁。
御蘭芳以一種直接而熱誠的眼神直視著她,仿佛眷戀著人間至寶般的欣賞著,他太坦蕩的注視,教她只能把目光投向華燈初上的夜色。
隨待一旁的劍僮為兩人斟酒,舞沐衣抬眼看著這名必恭必敬的忠心小僮。
「何必如此拘束?一起坐吧!」
御蘭芳一笑,朝他點頭。劍僮微驚,卻搖頭道︰「不,我習慣站著。」
舞沐衣看向御蘭芳。「你們主僕的關系非得這麼緊張嗎?」
劍僮趕緊回道︰「舞姑娘,小的是服侍公子的奴才,不得放肆。公子從不曾視我為僕,是我堅持不得越矩。」
舞沐衣習慣性地挑了挑秀眉,此舉讓她更添一分野性,御蘭芳幾乎是著迷地看著她。
「那我是不是也該站著?」
說著她就要起身,御蘭芳手快地按住了她的手,舞沐衣一怔,御蘭芳這才趕緊收回手,笑的靦腆。
「失禮。」
這麼客氣,害她也不好意思起來了。
劍僮不安地對御蘭芳道歉,御蘭芳一笑置之,並無責怪之意。對劍僮而言,他不只是主子而已,他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王,就算王國不再,卻貴氣依然,他早已決定一生都要奉他為主了。
「為何不見忘塵公子?」
說到他,她就一肚子火。她冷冷回道︰「我非跟他走在一起不可嗎?」
「當然不。」她不會知道此刻他心中有多麼驚喜。「只是姑娘只身在外,難免危險。」
他會管我死活才怪!舞沐衣悻悻然地說︰「忘塵公子身系武林大任,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不妨礙他行俠仗義。」
怎麼听來她對他有很深的怨似的。其實也不然,她說話本來就是這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只是路上無人隨行,實在落寞。」他意有所指。
「你的劍僮忠心耿耿,寸步不離的,怎會落寞。」
御蘭芳一笑。「你真是我所見過最獨特的女子。」
那又如何?她把這話寫在臉上。
「舞長空,沐晚風,灕江月影照羅衣……」柔聲吟道,他眼中盡露柔情。
舞沐衣愣住了,也臉紅了。他的注視太逼人,也太迷人了,被他這樣凝望著,她居然不知所措。
舞長空,沐晚風,灕江月影照羅衣……真美,真令人陶醉!醉了吧,所以他們居然沒發現隔壁孤獨的身影,品著無味的酒,啜著那陶醉的氣息。
這樣美,誰能不醉?!忘塵居然首次品嘗到酒原來是苦澀的味道。這樣不是正好嗎?或許這是天意啊!御蘭芳是人中之龍,他對他惺惺相惜,實不願見他人歧途,也許……她能改變他,不是嗎?
怎麼這酒,卻愈嘗愈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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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僮終于領命先行告退了。御蘭芳說服了舞沐衣今晚暫住此樓,趁著夜色,他邀她漫步城外,在一處幽靜江邊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