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了魑暗谷?」
「後悔死了,早知道就不去了。氣壞了身子不說,連劍都被砍斷,我跟他誓不兩立!」
不顛聞言朗聲而笑。「奇跡,奇跡!」
她不明白他這句話其實是為她多麼地感到慶幸。她只覺得那自大狂跋扈得可以,等她的劍鑄好了,非得再找他拼命不可。
「你在魅暗谷還看到了什麼?」
「死人骨頭,那家伙是個喪心病狂的人魔!」舞沐裳恨得牙癢癢的。
不顛的神情卻是惋惜,他知道寒焰原本並不噬血,是無情刀逼得他無情……
「伯伯?」
「沒……看見女人?」
女人?舞沐裳十分不雅地仰頭狂笑。
「他那麼冷血無情的人,還值得金屋藏嬌嗎?」
不顛心一緊,他……把月兒藏哪去了?在那樣的地方生存,守著一個死人,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不顛一想,心就一冷。
「沒見到女人,倒是見著一個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舞沐裳想到冉煙就頻作嘔。
不顛一愣,她說的是……
「魔姬!」聲音從舞沐裳身後傳來,嚇得她立刻轉身,隨即瞪大眼看著這名冷俊的青衣少年。
而不顛的反應卻與她相反,眉目一喜,道︰
「殘心,你回來了。」
殘心?舞沐裳又皺眉,難道是那個棄老父于深山的不孝子?舞林裳先入為主的念頭,當場就沒擺出好臉色,瞧不顛伯伯開心的,可見他多希望兒子能多些時間陪陪他老人家。
喲!一張臉冷冰冰的,他是在擺臉色給誰看啊?
舞沐裳變化豐富的逗趣表情盡納人他眼底,水殘心無語地凝望著她。爹爹退隱這麼多年,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他隱居于此,一直到現在,江湖上還是有不少人想找爹的麻煩,他有責任保護爹的安全;今天怎麼會突如其來冒出個不速之客,而且還和爹相談甚歡,他早在她身後听了許久,確定她無害了才現身。
「殘心,來,爹跟你介紹。」
水殘心冷笑接口︰
「我知道她是誰,沒沒無名的舞沐裳。」
這小子!一開口就說到她的痛處,舞沐裳跳了起來,指著他的挺鼻叫道︰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禮貌!虧你有個這麼好的爹爹,他含辛茹苦拉拔你這麼大個子,你居然棄他于這深山野林,瞧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居然是大逆不孝之徒!」
舞沐裳一連串的數落,水殘心非但不動怒,反而覺得好笑。太好笑了,然而先大笑出聲的,卻是不顛老人。
舞沐裳皺著秀眉不解地看著不顛老人的反應,水殘心也忍不住笑道︰
「我才說你一句,你就不明就理地把我數落一頓,若我是大逆不考之徒,還會回來探視爹親嗎?我還怕你無端接近我爹是別有居心呢!」
舞沐裳氣呼呼地瞪他。「本姑娘光明磊落,有何居心?」
「呵!你不是要我爹幫你鑄劍?」
這……舞沐裳一時語塞,強詞奪理地回道︰
「這把劍本來就是不顛伯伯所鑄,何況我不是‘要’他幫我,而是‘求’他幫我哪!」要知道當俠女是不輕易求人的,這點氣魄她還懂得。
「爹,您的意思呢?」水殘心望著笑不可遏的爹爹。
「重新打造此劍是沒問題,但柳青劍所屬的寒性銅鐵不易取得,只有越寒嶺才有產此銅鐵。」
「越寒嶺?在哪?」舞沐裳急道。
水殘心輕視地看她一眼,仿佛在笑她連越寒嶺在哪里都不知道,還想跟人家出來混江湖!
舞沐裳別說越寒嶺了,她連不顛的響亮名聲都不知道,更別提寒焰之殘,冉煙之狠,忘塵之神秘了。
「你不知道無妨。」江湖事知道得愈少,活得就愈久啊!不顛看向兒子︰「殘心知道就好。」
舞沐裳立刻看著水殘心大聲說︰
「好!你帶路!」
水殘心笑出聲來。「帶著你這拖油瓶?會連累我的。」
豈有此理?!舞沐裳瞪著大眼楮叫道︰
「我看你文弱不堪,不知道誰會連累誰呢!」
「知不知道比試了才知分曉。」水殘心冷笑道。
又一個目中無人的家伙!舞沐裳就是刺激不得,她正要沖到火爐旁找兵器,不顛及時拉住了她。
「別傷和氣啊!殘心,她是恩公之女,不可無禮。」
水殘心笑著,他只是逗她好玩,誰教她性子如此剛烈,說兩句就火冒三丈,真是個有趣的女孩。
「算你命大,看在伯伯的面子上,本姑娘就不跟你計較。」
「那我要多謝舞姑娘大赦之恩嘍!」水殘心作揖笑道。
這麼貧嘴,沒誠意!舞沐裳別過臉不理他。
不顛望著他們欣慰地笑了。多久了,自從七年前水月死後,他黯然引退,父子倆整整有七年沒笑過了。他看著唯一的兒子因最親愛的姐姐香消玉殞而終日憂悶,自小體弱的他得到恩公舞大俠的調養才得以健全,之所以叫他殘心,就是因他天生心殘不全,然而為了其姐姐的促死,他開始練武走動江湖。是他鑄造了天下無敵的刀劍,促成水月與寒焰。忘塵的相識,而後又結識冉煙。
對于這錯綜復雜的四角關系,水殘心略知一二,但自從姐姐死後,他難以釋懷、悲忿交織,決心涉足武林調查姐姐真正的死因,沒想到讓他發現姐姐情有獨鐘的冉煙公子,竟是武林中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門教少主。他自知與他交手絕無勝算,于是他作了最重大的決定,他加入了魔門教,為姐姐的犧牲,也為天下蒼生,他將自己置身最危險之地,總有一天他會顛覆這為害武林的教派。
舞沐裳,仿佛是這七年來唯一一道曙光,放肆、直接地射入他灰暗的心頭,她那麼生氣澎渤,那麼燦爛美麗,居然那麼輕易地就讓他開懷而笑。
他生命中的第一道朝陽,第一眼就焚燼了他的年少輕狂。
第四章
春風徐徐,暖陽和煦,魑暗谷內卻終年淒冷。陽光是冷的;風是冷的,連搖曳生姿的艷花,都顯得冷,飛濺的溪水更是透徹的冰冷。
他的心太冷,因此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但確實,長年累月積成的冰寒被解了凍、是舞沐裳,惹惱了他,讓他動怒,卻讓他無計可施,也讓他在習慣了冰冷、早已忘卻溫熱的感覺時,因她的舉動而感染了熱力。
他居然無法將她的身影冷冷抹去?
他悵然若失,愁眉深鎖,手握著干淨的手絹擦著水月的臉、她的骨骸,在他的悉心照顧下那麼白淨完好,每次幫她擦拭的時候,他心靜如水,甚至覺得幸福。他的月兒,永遠是他的了。
他從不曾像此時,每擦過一寸,心就扯痛一下。或許他真如舞沐裳所說的已喪心病狂,才會殺人不眨眼,才會瘋狂的與一具白骨朝夕相處,疼若至寶。
在他心里水月沒有死,她永遠那麼美而那麼純潔,他入魔似的細心維護她的尸骨,仿佛天真的以為有一天水月會重生一般,那麼她就會知道,他是如此瘋狂地愛她,深愛著她……想著想著,他手一僵,心一痛。
水月不可能再活過來了、他的心也不可能再活了,但他……怎麼心虛了?心浮氣躁了?他盼了一生終于盼得與水月長相廝守,但水月眼中卻沒有他,生前看不見他,死後也看不見他……
他沉痛地望著那凹陷的兩個黑洞,那曾是多麼美麗的一雙如鑽星眸;牽起那縴細的手骨,那曾是多麼溫柔的一雙白玉柔荑。
他握著她的手骨,心痛如絞,他多想再听她像以前一樣喊他一聲二哥,就算她的話題都是冉煙,他也愛听;她的眼里只有冉煙,他也愛看。他就是愛她愛得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