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你懂愛了。」
「我很幸運……一直都很幸運……」她第一次,如此謙卑地說︰「我卻不曾把我的幸運當一回事,不曾珍惜過,現在我明白,錯過這次的幸運,剩下的就只有後悔。失去你,我會恨我自己一輩子……」
「別嚇我。」
「不嚇你。」她看著他笑了。「我想去一個地方,你可不可以陪我?」連要求的語氣也變了,她在請求他呢!
「哪里?」
「台中。」她平靜地說。
他卻一愣。她的故鄉,她不願回首的過去。他明白,那個地方不只囚禁了她的父親,更囚禁了她壓抑的性格;她偏激的個性,她種種的不快樂與深深的孤獨,全都被判了無期徒刑。
「你陪我去好不好?我不想一個人去,我會怕……」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像個女人樣脆弱。
「不怕,我陪你。去哪,我都陪你……」
他擁緊了她,用他的身體溫暖她。她到哪里,他都陪她,哪怕去的地方會很可怕,他也會一直陪著她,陪她走出那扇監獄的門。
第九章
天氣晴朗的周末,天才亮而已,賈詩文駕車載著她一路南下。
她很安靜,捧著罐裝咖啡沉默地望著窗外。
「翊芸。」他輕聲喚她。把她游離的目光吸引了來。
他漾出一抹笑容。
「台中有什麼名產?」
「太陽餅。」
「還有呢?」
「鳳梨酥。」
「還有呢?」
「辣妹紅茶店。」
他聞言大笑,她也笑了。她知道他無時不刻都只是想逗她開心而已。
「我知道台中有一間酸菜白肉鍋很好吃哦!晚上我帶你去吃。」
「你比我還熟嘛!」她瞥他一眼,看見他笑得跟孩子一樣得意。
「我有同學住台中啊,在台中縣,他家種水果的,還是你想采水果?我可以打電話給他。」
「你全省都有朋友?」
他呵呵地笑。
「誰教我大家好,到時我們結婚啊,恐怕得席開上百桌才行。」
結婚..她皺起了眉。一見她變了表情,他略顯尷尬,笑得靦腆起來。
「對不起……」
「干嘛又對不起?」
「我是不是說了讓你不開心的話?」
「我沒有不開心。」她看著他,扳著臉冷聲道︰「你老是小心翼翼地對我說話,好像我是個暴躁易怒的人一樣。」
啊?可是……她還是生氣了呀!他只能無所適從地閉著嘴。
誰知她又湊向前,一雙凌利的美眸瞪著他。
「還有,別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婦樣,好像我欺負你似的。」
他皺眉了,不知該怎麼應付她這只善變的貓,因為再下一秒,她又漾開了小女孩似的笑,整個人貼在他眼前,雙手環抱著他的頸項撒嬌。
「我又不是可怕的巫婆。」
「你……」他被她折磨得心髒無力,忍不住笑了,騰出一只手摟住她的肩。「抬起頭來。」
她笑著仰起頭,他竟冷不防地咬了一下她們挺的鼻尖,她驚叫了聲,搗著鼻子往後一靠。
「你咬我!」
「懲罰你捉弄我。」他的笑也有使壞的時候。
「我以為你要吻我……」她變成了楚楚可憐的灰姑娘。
「我是要吻你,你躲那麼快干嘛?」他笑著把她拉進懷里,捕捉她柔女敕的唇片。
倏地,痛呼出聲的人變成他——她咬了他的嘴唇。
「你咬我!」他撫著唇片大叫。
她笑得更野,學他剛才的語氣。
「懲罰你捉弄我啊!」
他可愛地扁了嘴。
「誰教你說我是小媳婦,好傷我的自尊啊!」
「哼,自尊值多少錢?」
他睜大了眼,夸張地叫道︰
「這句話由你口中說出來真驚人。」
她笑得邪氣。
「我還有更驚人的。」
「哦?」他揚了揚眉。她變了,真的變了,這時的她,真的好可愛。
她貼近了他,吻他的唇、他的臉,細吻輕落在他臉頰上,甜蜜又殘酷地燃著蔓延的火苗延至他的耳朵,他嚇得臉紅,又叫又笑。
「翊芸,我在開車耶!」
「你開呀。」她好殘忍,咬著他的耳垂,逼得他手腳都快發軟。
「我們在高速公路上哪!」
「那又怎樣?」她的熱情攻勢欲罷不能。
「會出人命的,翊芸。」
她細聲地笑了起來,耳邊輕輕吹氣,他不但面紅耳赤,連方向盤都快握不住了。
「看來你定力還不夠哦!」她趴在他的寬肩上笑他。
「誰禁得起這種挑逗啊?何況我是個身強體壯的正常男人。」
她還是笑得野魅,倏地在他臉上印下一吻。
「你就是這麼可愛。」
「男人被說可愛好像不怎麼光彩。」他皺了皺眉。
「你管別人怎麼說,我就是喜歡你可愛。」她特有的霸氣,向來就是她獨特的魅力,懂她的人才知道的甜蜜,而向來只有他懂、他欣賞。
戴翊芸靠在他肩上,她的心被他的愛寵得滿滿的,她不曾覺得像此時那麼滿足。她知道他無怨無悔地陪伴她,只要她忘卻過去的包袱,真正地笑、真正地快樂;而她,也願意學著笑、學著快樂。
但她明白,她心底最深處的不安,來自過去磨滅不了的陰影。八、九年了,她從來沒有去探望過那個殺人凶手,但她知道,他要坐一輩子的牢,而她若永遠不敢面對他,她也永遠被囚禁起來。
而這樣……對詩文太不公平!
當那個瘦削憔悴的老人被警察帶出來的時候,她幾乎認不出那是她成長過程中最恐懼的父親,而他迷惑不安的眼神也看得出來,他努力地在記憶中思索著她的存在。
眼前的女孩,有一張和他已故的妻子一般美麗的容顏,和不可侵犯的傲氣;她眼中的冷漠,是跟他相似的仇恨。那是他的女兒,他幾乎遺忘的女兒。
兩人面對面,很尷尬、很凝肅的畫面。終于,他干啞低沉地先打破沉默——
「八年多來,你是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來看我的人……剛才警官來跟我說有人來探監,我以為他叫錯名字了……」他自嘲地苦笑了聲。
戴翊芸只是冷漠地看著他,從小到大,他們之間似乎就沒有感情。
「你還認得我?」
「認得,你愈大……長得跟你媽愈像……」
他冷笑了聲。
「你跟我不像。」
「是嗎?」她笑得比他更冷,幾乎讓他一陣戰栗。「我的個性和你一模一樣。」
他錯愕地看著她。
「你後悔嗎?」她冷漠地問他。
「後悔什麼?」
「殺了他們。」
他笑了,淒厲而崩潰的笑,笑得緊銬在他雙手雙腳的鐵鏈都清脆作響;他往前靠近了她,混濁的雙眸卻閃動著犀利,甚至得意的光彩。
那一瞬間,戴翊芸只覺得毛骨悚然。
「不——後——悔!」他笑著對她說。
她緊蹙起眉。卻在霎那,她看見他眼中涌出了泛濫的淚水,那張被歲月折磨得蒼桑老邁的臉,布滿了苟活度日的悲愴皺紋;她現在看見的不是個喪心病狂的殺人魔,而是個沒有盼望、沒有陽光的可憐老人。
「你知道嗎?她太美了,美得讓我在她面前自卑懦弱……美得讓我害怕,只想把她關起來,不讓別人看見她的美,否則她一定會離開我,別人一定會把她拐走的。」
她冷傲依然地望著他,心中卻是翻雲覆雨。
「事實就是如此,她一離開我的視線,就月兌離了我的掌心。我殺了她,一點也不後悔,因為別人再也得不到她了,你懂不懂?懂不懂?」他激動地抓住了她的手搖晃,她嚇得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位警察沖過來架起了他,他哭得歇斯底里,又笑得淒涼絕望。
「我一點也不後悔,殺了她別人也得不到她,她永遠是我的,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