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姑姑笑道︰「這就是休書嗎?若不是我心血來潮,將它打開來看,還真以為唐笑塵是個無情無義之徒呢!」
謝幽娘的淚水又撲簌簌掉下來,直到此刻,她才了解唐笑塵的愛是多麼深沉、博大。她受傷的時候,他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因為憐惜她的身體,他就一直沒要孩子;即使她要離開,他也不忘了為她留條退路……十年來,他像父親、兄長一樣,最大限度地容忍她、嬌縱她、溺愛她,而她,就這樣心安理得地消受他對她的好……她真的還是個孩子!
听谷。
秋憐葉一進門就被嚇了一跳,只見皇甫翩翩用黑布蒙著眼楮,像只沒頭蒼蠅一樣滿屋子亂轉,撞翻了桌椅、掃落了杯盞、搜盡了屜子,又模索著往床底下爬去,因為看不見,額頭撞在床柱上,痛得她眼冒金星。愣了一愣之後,又將頭往床柱上撞去,這回卻是故意的。
「翩翩,你又在做什麼!」秋憐葉痛惜不已,慌忙扯住她。
「娘,你不要管我。只有這樣,我才覺得舒服些。」
「夠了!」秋憐葉一把扯掉她臉上的黑布,那雙久不見光的大眼楮一時適應不了強烈的光線,畏縮地緊閉起來。
「睜開你的眼楮!」秋憐葉不饒她,高聲喝道,「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弄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你還有沒有一點兒心肝!」
「心肝?」皇甫翩翩茫然地重復了一句,像開了竅似的,又往床底下鑽去,「對對對!我就是在找我的心。我把它弄丟了。」鑽了一半,又回轉身鑽出來,一雙眼焦急地四下里搜尋,忽然看到黑布就在秋憐葉手中,爬過去,伸手就要拿取。
秋憐葉將黑布捏得緊緊的,恨不得痛打她一頓,喝道︰「你找就是了,又拿它做什麼?」
皇甫翩翩拿不到黑布,急得淚花兒閃閃,轉過頭,又去撞床柱。
秋憐葉又氣又痛,緊緊扯住她,哭道︰「你這又是做什麼?」
「娘,我很難過,很難過!」皇甫翩翩趴在她的肩頭,哭道,「到處都是他的影子,我怎麼躲都躲不開!我想拿黑布遮住,可是沒用,他的模樣還是那麼清清楚楚。我想撞得頭暈忘了他,可是也沒用,暈過之後,他又出現了!娘,我被他逼得喘不過氣來!我真想死了算了!死了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說這種傻話干什麼!」秋憐葉淚如雨下,「早知恁地難拼,你當初回來做什麼?折磨自己不說,還要折磨我!眼淚也不知為你流了多少!若被你爹爹知道……」
「娘!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不敢了!」皇甫翩翩見說起亡父,生怕母親更傷心,慌忙站起來,擦干眼淚,著手收拾房屋。心上七零八落的,手下更是丟三拉四。
秋憐葉正欲阻止,忽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雖然面生得很,她卻知道他是誰。她無奈地長嘆一聲,對來人點點頭,走出門去。
安戲蝶連吸了好幾口氣,強行按捺住澎湃的心潮,邁開大步,朝那個沒了頭緒的姑娘走去。
皇甫翩翩正扶起一張椅子,聞得腳步聲,星眸微抬,向上望去,看到了那張在她心底烙了印的臉,還是那般好看,只是清瘦了許多。她只當又是一個影子,丟開椅子,流淚道︰「求求你,莫要來了。我難過得很。」
安戲蝶默不作聲地站著,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
皇甫翩翩止住淚,疑慮地望著眼前的「影子」,試探性地伸手撫上「影子」的臉,發現它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消失,不由欣喜若狂道︰「大哥,真的是你!」
安戲蝶依然不說一句話。
皇甫翩翩惶恐不安地搜尋他的眼楮,他卻退後兩步,從袖中掏出一封大紅色的請柬,道︰「這個月底我就要成親了。如果方便的話,請你務必前來吃杯喜酒。」
「不!」皇甫翩翩尖叫一聲,奪過請柬撕個粉碎,淚水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我不許你和她成親!我不許!我不許!」
「這事卻由不得你。她把我的心都帶走了,若不和她成親,我就成了一株空心菜,一個木頭人,那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那我怎麼辦?你把我的心偷走了,卻要和別人成親……把我的心還給我!還給我……」
「還說什麼心?你不是已經狠心將我送了人嗎?」安戲蝶再也裝不下去,猿臂一攬,將氣急敗壞的皇甫翩翩拉入懷中,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道︰「我真想好好地揍你一頓呢!」
「我才想好好地揍你一頓!」皇甫翩翩推開他,忿忿地回答,「我隨手寫的幾句話,你就當了真;那我不許你成親,你也答應嗎?」
安戲蝶失笑道︰「和你成親,也不許嗎?為什麼不看看請柬上的‘她’是誰,就一把撕碎了呢?」
皇甫翩翩心一跳,「難道……」
「幸好我有所防備。」安戲蝶又自袖中掏出一封請柬。打開來看,「安戲蝶」與「皇甫翩翩」兩個名字並排寫在左下角,正楷的字體,又簡單又秀麗又顯眼。
皇甫翩翩滿心歡喜,主動偎到安戲蝶懷里,柔聲道︰「大哥,我真是歡喜得很!」
「我卻惱得很呢!你這小妖精,害我吃不香睡不著,差點沒發瘋。」安戲蝶低下頭,用力地吻上她的柔唇。正是情濃時候,皇甫翩翩突然推開他,正正經經道︰「還有,我不許你娶小老婆。任誰都不行!哪怕她活不長久!」
「誰活不長久?」
「還會有誰?」皇甫翩翩酸溜溜地道,「又是吐又是嘔的,還咯血,身材也變形了,不就是快……」「死」字終是說不出口,她噘起嘴,不再言語。
「傻瓜!你不知道她是在害喜嗎?」安戲蝶望著這個長在深谷什麼也不懂的姑娘,抑止不住地大笑起來。
「害喜?」皇甫翩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難道是你——」
「你真是個笨丫頭。」安戲蝶再次將她攬入懷里,柔聲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想要的也只有你嗎?」
「我心里也只有你!」皇甫翩翩傻傻地回答。
「我心里卻沒有你們!我心里只有一顆心!」門外突兀地響起一個清脆的童聲。
「小順子,你搗什麼鬼?」
「哎喲,秋姑姑,有話好好說,別揪我的耳朵呀!」
「看你還敢亂說!」
「我再不敢了!我說我心里有兩顆心,好嗎?」
「又胡扯!」
歡快的笑聲乘著風的翅膀越飛越遠,一直飛向雲彩深處……
尾聲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風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小順子在秋憐葉與姬姑姑的雙重監督下,塞滿一肚子熱騰騰的湯圓後,才得以月兌身;迫不及待地跑到燈市上,梗著脖子往人群里擠,找著那猜燈謎的地方,踮起腳尖,睜大眼,試圖看清燈上的謎面,好猜將出來換幾個賞錢。誰知謎面兒才看了一半,就被旁人搶先說了謎底;換一個,又是如此。掃興之極,索性學著那窮酸書生的模樣,背著兩手,念念有詞,搖頭晃腦地「走馬觀燈」。但見那︰燈樓上,荷花燈、木蘭燈高掛;燈架上,蒼龍燈、朱雀燈高檠;燈棚前,蝦兒兵、蟹兒將,舞槍弄棒;燈檐下,文臣相、武將軍,雙雙交鋒……還有那數不盡說不完的羊兒燈、馬兒燈、兔兒燈、鷹兒燈、虎兒燈、仙鶴燈、白鹿燈……都精精神神、歡歡喜喜地掛在廊前檐下,等著那攜手並肩、爭俏比美的女郎來觀,候著那醉醺醺、懶洋洋、樂呵呵的男兒來看……熱鬧中,有一星兒特別輕松、懶散地在空中流轉;燈火中,有一種隨喜又隨意的心態四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