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環境,一切有如一條沒岔口的直線,完全不會走錯,不會出什麼問題,沒有大風大浪,安全、平穩。
但這樣的路,走久了,也難免會覺得無聊吧?
晏然這兩年,總是突如其來就會有這樣的想法。
就像一台固定速度運轉的馬達,在長期使用之後,如果不是變換速度,大概就直接壞掉了。
晏然覺得自己好像正處于這樣的一個階段,而她是要變換速度,還是任它壞掉?
她望著窗外,樓下的中庭花園提供了她賞心悅目的景致,卻沒辦法給她答案。而她的生活準則里,也沒有哪條能告訴她,當她對生活感到無聊時,能做什麼。
辦公桌上的電話乍響,把晏然拉回了工作上,她熟稔地拿起話筒,機械式地報了基金會的名字。
"我是靳止羽。"一個開朗的聲音。
晏然只愣了兩秒,立刻把這陌生的名字和一個人影結合了起來。她雖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知道他姓靳,而且她听過妹妹喊他阿羽。
"你好。"晏然還是那樣,職業式的刻板聲音。
"我拿個人資料來給你,你方便下來嗎?"他直截了當地說。"我在你公司前面的中庭花園。"
什麼?他來找她?晏然陡地一陣心跳怦怦,很難解釋的感覺。她看看表,快到中午休息時間了。
"好吧,"她應。"你等我。"
她帶上手機和皮包,跟同事打了聲招呼,便下樓到大樓前的花園。在一片粉色花圃前的長椅上,她找到靳止羽。
"中午休息時間,沒吵到你吧?"雖是客氣話,倒也顯得他還算有禮貌。
晏然搖了搖頭,在他身邊坐下,接過他遞來的一個牛皮紙袋。
紙袋很重,晏然本能地打開封口,看見里頭有一張光碟,大概是他的演出紀錄︰一疊節目單和傳單,內容來自世界各國,她非常驚訝他竟然到過那麼多地方演出;她最後看到的是一張他的個人資料,還有這次受邀在兒童藝術季表演的傳單。
他的演出是木偶戲,或者該說是傀儡,一尺左右的人偶,用十幾條絲線操縱,可以傳達出細膩的動作和肢體語言。這技術十分困難,晏然有點意外,她沒想到他看起來年紀輕輕,原來身懷絕技。
晏然知道這樣的偶戲非常有趣,而且國內很少看到,但她還是謹慎地先聲明︰
"我會幫你報上去,但是我不保證可以審核過。現在時機不好,送件要贊助的演出團體真的很多。"
"放心,就算不成我也不會怪你。"
他的明理讓晏然感覺輕松了許多,她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正打算起身離開,他卻從身旁取出一個紙袋給她︰
"對了,我帶了這個給你。"
"什麼?"晏然疑問地打開紙袋,里頭有一個紙餐盒,一個錫箔紙袋,和一杯飲料。
"你還沒吃午餐吧?"他簡單明了道。"這家的沙拉很棒。"
晏然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紙袋,忽然之間不太會說話。"干嘛……帶東西給我?"
"吃飯時間來找你,不太有禮貌,所以要帶點禮物。"他煞有介事地。"我剛巧在這家餐廳吃早餐,覺得口味還不錯,就給你帶一份。"
她打開餐盒,里頭是一份水果沙拉,錫箔紙袋里裝的是全麥面包,杯子里是蛤蜊湯──高縴、營養,吃了不會發胖,很體貼很細心的一個男人。
她心想一份午餐也算不了什麼,便大方接受了。"謝謝。"
她把盒蓋袋子又照原樣給收了起來,這舉動讓止羽有些奇怪,問︰
"你不吃?"
"在這里吃?"晏然的反應,好像是止羽才奇怪。
"有規定不行?"他睜大眼楮反問。
"沒有。"晏然頓了頓。"只是……怪怪的。"
"有什麼奇怪?"他笑出聲來。"你沒野餐過?"
晏然不想被他笑,連忙應︰"當然有,只是那是在……"
"公園?"他機靈地搶走她的話。"風景區?有花有草的地方?這里也有花有草,哪里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這里雖然有花有草,但只是個中庭花……"晏然辯到一半,辯不下去了。要算,這里當然也可以算是個公園。
"花園,對吧?"他滿意地將晏然的話說完。"一樣也是個花園,我敢保證你在這里吃東西,絕對不會有人用奇異的眼光看你。"
"倒不是怕人家看,"晏然傷腦筋地側了側頭,說了實話︰"而是我……不習慣。"
"你受的教育、你的規矩,讓你沒辦法這麼做是吧?"
他明亮的眸子帶著笑意盯著她,彷佛對她有著相當的認識與了解。但他怎麼可能了解她?晏然腦子一轉,立刻有了答案︰
"我妹跟你講了很多對不對?!"她噘嘴。
他笑,不承認也不否認,那笑容溫暖而開朗,他陽剛而個性的五官都像是柔和了下來。
"規矩這種東西,就像你搬著的一塊磚,只要把它放下不就好了?"
晏然一愣,默然了兩秒,似乎在咀嚼消化這幾句話。發現了其中的感覺與滋味,她忍不住問︰
"誰說的這句話?"
他笑。"我說的。"
"真的假的?"晏然更驚愕了,可以隨口講出這麼有哲理的話來?這男人太厲害了吧!
"假的,我不知道從哪部電影竄改來的。"他笑道,從她手上取餅紙袋,替她把餐盒、面包全放在兩人中間的長椅上,半強迫地︰"好了,別堅持了,吃吧。"
晏然看看午餐,又看看他,他微揚的眼光半像是監督,又半像挑釁,彷佛在看著她敢不敢嘗試。
凡事都有第一次,她嘆了口氣,拿起了叉子。
水果沙拉里躺著幾個黃色的小蕃茄,鮮艷的顏色、光滑的表皮十分誘人,止羽像是被吸引了,嘴饞起來︰
"我可不可以吃一個?我最喜歡蕃茄。"
晏然笑了,這男人雖然可以隨時說出一些頗富哲理的話,但有時卻率真地像個大男孩。她把蕃茄撿到一邊︰
"你盡量拿。"
他用手指捏了一顆塞進嘴里,"嗯,好吃!"他嘴里塞著蕃茄,表情十分滿足,看見晏然還在揀選蕃茄,忍不住問︰"你不喜歡蕃茄?"
"喜歡啊。"終于,晏然把小蕃茄都清到一邊去了。
"那你為什麼不吃?"他像個小孩似的不懂。
晏然一笑︰"喜歡的東西留到最後才吃,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的臉上有種趣味的思索表情︰"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萬一不小心,你還沒吃完這餐就死了呢?那你死之前口中留下的味道是你比較不喜歡的,不是很可憐?"
晏然眨了眨眼楮,一時沒話可回。她從沒听過這種論調,但又似乎無可駁斥。
"我呢,愛吃的東西,一定先把它吃光!"他道,又捏起一顆蕃茄,看著蕃茄,像在說給它听似的︰"因為我不知道下一秒會怎樣,所以可以現在享受的,為什麼要放過?"
晏然望著他吃蕃茄的模樣,有了結論︰"標準的享樂主義。"
"不對?"他揚揚眉。
"當然沒什麼不對。"晏然沒說出的下文是,只是她並不太贊同。
"就像我這人,一點也不喜歡工作,我只有在沒錢的時候,才會去找機會演出,有錢的時候,我就盡情享受我的人生!"他說完,挑戰似地看著晏然︰"听了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說實話,晏然還真的不曉得有人是這樣過日子的。她皺皺眉頭,望著止羽,這男人渾身散發出一種自由的自在,並非吊兒郎當毫不在乎,而是種不受拘束的舒坦感。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你才這麼開朗。"她呢喃地,像在說給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