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就是為什麼薇弋今天晚上會出現在這條馬路上,守株待免似的望著對面一棟住宅大樓的原因。
她包包里的行程表,注明紀斯捷今天晚上會去參加一場展覽會開幕。事實上她所拿到的不只是行程表,還有厚厚的一疊資料,資料里仔細分析了目標的性格、喜好等,只不過薇弋非常懷疑,是不是每個職業情人都會乖乖去研讀那一大本資料?
至少薇弋自己就只大略翻了翻。在認識他之前就把他的底細模得一清二楚,這樣認識本人還有什麼意思呢?薇弋心里有個浪漫的念頭在指導著她,那本資料就被她扔在一旁了。
包好笑的是企畫還給了她一本小冊子。也就是她們戲稱職業情人守則的小冊,里頭分條逐列寫著這行業該注意的事項及工作準則等等,真是笑死她了。
不過她現在跟監似的守著這棟大樓的出入口也挺好笑的。
她等了約莫二十分鐘,終于,大樓門口步出一名高高的男人,不知為什麼,薇弋一下子就認出他來。
他跟照片上有點像,但不全然一樣,照片里的人臉頰瘦一些、斯文一些,但眼前的他,怎麼說呢……
似乎更壯碩、更瀟灑、更帥氣一些。他走路的樣子、看東西的神態,帶了點滿不在乎的神氣,有種豪放不羈的架勢、爽颯明亮的氣質。五官雖然俊秀,卻不帶一絲脂粉氣,他俊得很男人,俊得很有個性。
薇弋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氣,這男人比照片上帥太多了。
他出門後轉了個彎,背對著薇弋的方向往前走,薇弋趕緊從驚艷中醒過來,悄悄跟著他。只見他在路口處的一輛車旁停下腳步,打開車門坐了進去,薇弋連忙翻出資料,核對車牌號碼……沒錯,是紀斯捷的車。
她隨手攔了輛計程車,緊跟著他來到東區一棟新落成的大樓。分明是她手中資料上展覽會場的住址,這下更確定他的身份了。
他的車停靠在路邊,薇弋趕緊也下了計程車。不好太明目張膽地跟在他身後進入會場,她特地緩了幾分鐘,卻沒想到她這一緩,就被會場門口的人員給攔了下來。
「小姐,您的邀請函?」
什麼?邀請函?薇弋頓時想到,通常這類展覽開幕並不隨便開放的,而她今天臨時起意來見她的目標對象,也忘了請公司的企畫替她準備一份邀請函。
這下可好。難不成在此鎩羽而歸?薇弋撒了個謊︰「我忘了帶耶。」
「忘了帶?」工作人員似乎還沒遇過這樣的事,正打算去請教他的上司,沒想到電梯門一開,出來一大票人,年輕的男男女女嘻嘻哈哈地一擁而上,每個手上都有邀請函。
堡作人員本能轉而招呼他們,薇弋眼見機不可失,靈巧地往牆邊一閃,就溜進會場了。
白色的牆面稱職地陪襯著所有的藝術品,厚重的地毯吸去了所有參觀者的腳步聲,耀眼的聚光燈打在每一件展覽品上,薇弋心不在焉地穿梭其中,只想找尋紀斯捷的身影。然而他卻像忽然消失似的,隱形在群聚的人潮里,讓薇弋找不到他。
薇弋在人群中悄悄尋覓著,偶爾佇足假裝欣賞一件展覽品。雖然還沒找到紀斯捷,但她終于弄懂了這是個工藝聯展,展覽品有如木雕、石雕、鋼雕、陶塑之類,她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參展的各個藝術家,她也都不認識。
再轉身,她的眼光忽然頓住,像遇到了磁石似的,被一個目標完全吸引。
那是幅由各色瓷器碎片拼貼出來的大型畫作,佔據了整整一面牆。其尺寸之巨,令人瞠目結舌,而瑰麗的色彩、抽像大膽的畫風,又讓人再三贊嘆,嘖嘖稱奇。
面對這幅畫作,薇弋是真的被震懾住了。她對藝術向來不太了解,可此時她卻打從心底漫上一股莫名的感動,好像藏在她心里、從來不為人知的某項機關突然被啟動了似的,她沒辦法解釋,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那激動而震撼的情緒,久久無法散去。
她好奇這畫作的作者,遂湊近牆想看清畫作旁的作者介紹,卻在這時她望見了紀斯捷。
他就站在那副畫旁,正與一群人握手寒暄。薇弋可以清楚听見他與別人的對話︰
「這幅作品真是太精采了。」
「其實我只是做個實驗……都是些碎盤子碎碟子。」
他幽默的言語,卻足以讓薇弋張大嘴巴,久久合不上來。這畫作居然是他的作品,天哪!他也太有才華了吧?!他不是個副教授嗎?怎麼竟也是個藝術家?
一大堆的問號與驚嘆號塞滿了薇弋的腦子。但這也說得過去是吧?畢竟他是教藝術的,本身是個藝術家也很正常。
只不過經由這段插曲,薇弋看他的眼神全變了。她不自覺地拿一種欽佩的眼光看他,甚至還帶了一點崇拜、一點仰慕與欣賞。
她幾乎就要沖動地走上前去自我介紹!而突然冒出的幾個道賀者擋住了她的去路,她被擠得不甘情願後退、後退,直到背上好像撞到了什麼……
她立刻轉身,發現她自己竟撞著了一個小陳列架!而架上一尊二十公分高的小爸雕武士像,在薇弋驚惶的眼光中驚心動魄地晃了晃,然後──
終于又立正站好了。薇弋像獲得大赦似的拍拍胸口大喘口氣,然而她氣還沒喘完,那尊武士手上持著的長槍,竟然掉了下來!
金屬撞擊木架的聲音、輕輕的鏗鏘聲,讓薇弋的下巴當場又往下掉,瞠目結舌。
槽了!怎麼會有這麼倒楣的事?!薇弋驚惶地左右看看,趁四下無人注意,正撿起那把小槍想把它塞回武士的手里,身後卻響起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
「啊──哈──」
薇弋心一驚,長槍立刻又掉回架上了。她眼前閃出一個人,赫然是紀斯捷那張帥氣的臉龐。
他只看了薇弋一眼,接著就盯上那尊武士像與掉落的長槍,頗有興致地研究著。
薇弋做賊心虛,搶先道︰「我根本沒做什麼,也不曉得它為什麼會掉。」
「我又沒說是你弄掉的。」他揚揚眉,看著薇弋的眼光頗富興味。「不過看來有人不打自招了。」
什麼?薇弋的腦子轟然一聲響。完了完了,跟目標第一次見面居然是這麼糟糕出糗又被抓包的狀況,簡直先半條命送掉了。而那剩下的半條命大概也存活不久,因為──
「看來我得買下這座雕塑了對了對?」薇弋沮喪加無奈地望著那尊雕像。「不曉得它貴不貴?」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反倒問︰「你喜不喜歡這尊雕像?」
喜歡?從沒想過。薇弋抿嘴搖了搖頭。
「既然下喜歡,那買回去也沒意思是不是?」他望著她,眼里狡黠地閃著光,慢條斯理的說︰「在我看來,這支槍之所以會掉,作者和展覽單位也得負一點責任。至少作者可以把槍黏牢一點,展覽單位也可以不把它陳列在開放式的展覽架上……」
他每講一句,薇弋的眼楮就更亮一點,像點蠟燭似的,慢慢地愈來愈亮,她臉上的憂慮也一掃而空。她的眼光在他俊逸的臉上飄來飄去,試探地問︰「你想的……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樣?」
他沒回話,但他的眼里唇邊全是笑意,薇弋立刻明白,她解套了。
沒錯,就是這樣,假裝不知道,放著別管它吧。
她放心地笑了起來,好璀璨、好開朗的笑容,他也笑了,年輕的臉龐颯爽明亮,這一刻,他們像是已經認識了許久的好友,亦可說是共犯,彼此共享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