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相片展現了一個小男孩從剛出生到大概五六歲的這一時期的各種逗人的表情和姿態。心蕾仔細地看著他的小臉蛋,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是誰。
「他叫張平生,是我的兒子,再過兩個月就二十四歲了。」畢總就這麼說了一句,眼楮竟有些濕潤了。
心蕾沒有插話,只是靜靜地听她說下去。
「他很聰明,也很乖,只是耳朵听不見聲音。這十幾年來,我一直在找他,托了很多人,但惹來的都是騙錢的冒牌貨,所以—直也沒有結果。我很害怕,怕他會出什麼意外,或者……唉,心蕾,當我听陸澤說你是聾人學校的老師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我想他會不會曾經在你們學校讀過書?或者跟你們學校有什麼聯系?你知道嗎?上天又給了我一次機會。心蕾……」
畢總硬咽著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又緊緊地抓著心蕾的手,像是要把人生所有的希望交付到她的手上。
「畢總,你先別激動,你慢慢說,你跟你兒子是怎樣分開的?」心蕾也感動得淚眼迷蒙。
「我怎麼能不激動?你沒當過母親你不知道,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骨肉分離,這十幾年來的苦和淚我嚼著、咽著,把心都磨碎了。」畢總說,「我跟我前夫在十幾年前,就是在平生七歲的時候離婚了。法院把平生判給了我的前夫。自此,我就一直沒辦法見到他。後來,我又听別人說,平生跟他父親離開了這座城市,我就連一點有關他的信息也沒法知道了……」
「哦——」心蕾長吁一聲,想不到這個風光無限的「展翼」集團的女總裁,竟然有如此一段撕心裂肺的經歷。想起自己早逝的父親,不禁也生起同病相憐之感,眼淚便嘩啦啦地流出來,「畢總,你放心,上天一定會讓你們母子團聚的,我一定盡全力幫你找回張平生。要不,你把他的具體情況告訴我,例如他父親叫什麼名字?是做什麼的?好讓我幫你問一問那些老教師。」
「謝謝了,心蕾,你真是一個好姑娘。他父親叫張繼寧,是個工人。還有,我記得平生剛生出來的時候,黑黑的、瘦瘦的,像一只小貓,但養幾天後,又變得白白胖胖的。醫院里的護士啊、醫生啊,都特別喜歡他,說他日後一定長得很帥………」
畢總開始嘮嘮叨叨地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一來她真是沉浸在對兒子快樂的回憶中,二來她不想透露太多關于他的資料。雖說心蕾怎麼看都像一個老實人,但她還是不得不防著。她是受過太多的欺騙了,損失了金錢不是最重要的,最可怕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地重復著那種分離的感覺。她已經老了,她承認,硬起心腸來對待愛和親情的遺失是年輕時游刃有余的事,但現在是不行了,人到了最後還是不能缺少愛。
「真是難為你了,要你這麼個小泵娘听我這老太婆嘮里嘮叨的。」她最後用手絹抹了抹眼淚,勉強地向心蕾做出了一個笑容。
「不,不,畢總,你這麼相信我,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我,我感謝你才是呢。」
「唉,別叫畢總了,多生疏啊!叫我畢阿姨吧,好嗎?」
「當然,畢阿姨。」
「好、好。」畢總欣慰似的點點頭,又掏出一張名片來,遞給心蕾,說︰「這是我的名片,里面有我的聯系方式,如果你有什麼消息就通知我,當然,如果你要我幫什麼忙也可以打給我。好嗎?」
「嗯!」心蕾點了點頭,接過名片,低著頭,眼楮轉來轉去,像有什麼話要說,卻又不敢說。
「心蕾,有什麼話要問嗎?」畢總通透人情,便問她。
「沒有,畢總。」心蕾頓了頓,難為情地說,「我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我知道你是這次大賽的評委會主席。可我不想因為我的關系,或者因為小吉是個聾啞孩子,就讓你給小吉有什麼特殊照顧,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哈。」畢總听後笑了起來,眼楮都眯成了兩朵花,「哦,原來你是怕我緩筮私?」
「不,不,你當然不會,但我怕這會影響你的主觀判斷。」心蕾被她笑得一額頭的汗,越解釋心里越尷尬。
「好,你放心,我雖然是評委會主席,但也只不過是個掛名的主席。我也不是什麼名畫家或者教授。評選的工作當然是由真正的藝術家來做。所以啊,不管小吉得獎也好,不得獎也好,都與我無關,我也幫不上忙,全是他和你們自己的努力。」
「不過,你這樣一說,我更加覺得你是一個可靠的人。」畢總接著說,「找平生的事,不管成不成,你都不會像那些人那樣讓我感到失望。」
然而,畢總這樣一說,心蕾卻感到心里有了一個負擔,好像找不出張平生來,她便是無法還清畢總今天對她的賞識。
當然,坐在一旁的小吉是沒有什麼負擔的。無憂無慮的天性使他只關注于眼前的食物。芝士蛋糕一個接一個地上,雖說他在家中也是不住地吃,但吃的都是粗糧,今天遇著這麼一堆細軟的高級甜品,他就更難節制自己,放開肚皮狠命地吃。當心蕾回頭看他的時候,晚了,小肚子成了小西瓜,漲得都走不動了。嚇得她趕忙將他抱進廁所,讓他大瀉一通。可這也不行,他在廁所里拉了幾下,還是「嗷嗷」地叫一痛。心蕾只得連下午的賽果公布也不去听了,狼狽不堪地告辭了畢總,抱著小吉去看醫生。
☆☆☆
幸好,小吉也只是吃多了,導致腸痙攣,吃了一些醫生開的藥,又歇了一會兒,鬧到傍晚便慢慢舒暢了。但是,送小吉回家的路上,心蕾心里卻一直叫著自己的腿要走慢些。她猜度小吉的母親一定會給她一些冷心的話,例如把她的兒子送到這樣的比賽上丟臉,還弄得他肚子疼諸如此類的。
她實在有些怕小吉母親那尖刻的臉,她總感到那是一片烏雲,陰沉沉的,像醞釀著許多的怨恨。
可是,小吉的母親今天似乎一反常態。開門一見到心蕾,兒子也不顧抱一下,便拉著她的手,滿臉陽光地不斷道謝。
這倒令心蕾十分的愕然。要是感謝她為她兒子所做的一切,大概也不是等到現在才謝的。況且她可是一直反對她帶她的兒子去做這些她認為吃力不討好的活動的。
「尹老師,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像我這樣的粗人可是到哪里也找不著工作的。」小吉的母親一邊為她殷勤地沏茶,一邊呵呵的眼楮發著光。
「工作?」心蕾捧過茶杯,燙手得很,便把杯子趕忙放在桌子上。看著杯內的紅茶葉子在熱滾滾的水中輕輕地飄旋浮沉,她一臉的迷惑。
「對啊,就是你給我介紹的工作啊!」小吉的母親則是一臉的興奮。
「我,呵,介紹工作?為什麼我不記得?」心雷越听越迷糊。
「哎喲!尹老師,你自己做的事情怎麼就忘了?」小吉的母親拍了一下大腿,「今天我接了個電話,是‘豐益’集團一個叫什麼潔妮的女人打來的。她說啊,是你把我介紹給她的,還說讓我到她們那兒當清潔工,每月一千,還有其他的津貼,明天就上班。尹老師,你可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小吉的母親越說越大聲,惟恐心蕾听不見一樣。
豐益?潔妮?心蕾明白了,頓感雙肩都負了石頭一般,身體沉重了許多。這個硬塞過來的人情是不好還的!潔妮這樣做無非就是想把捆住心蕾繩索再勒緊一點。